无根世代(上集)Rootless Era (36)

  第九章   难耐分离

整整一周,杨馨月只给郑雅笠去过三四次电话,这对他来说,感到实在难过,几乎度日如年。之前,他已经习惯每天和她多次通电话。最多隔天,或最多间隔两三天,她开车来接他,到街上去狂商场,看电影,到酒吧和中西餐馆吃饭,有些时候,也到赌场去玩上一阵,小赌几把。时不时地,也到她玫瑰谷的豪宅去,在二楼她卧室里,和她在一块儿上床做爱。总之,两人就像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子度蜜月一般,过着甜蜜悠闲慵懒的日子。不过,一般来讲,他们都是白天在一块儿度过,到了晚上,最多11点,郑雅笠还是要回到汤玛士街。他不想让房东和那些室友,尤其是那几个在多大念书的学生,知道他已经失学的秘密。

这其中主要原因是,是他从在国际皇后中学念书时,在北京的父母,有些时候,会把电话打给郑雅笠的监管人张楚,也打给房东苏珊娜。中学毕业之后,郑雅笠也不需要张楚叔叔来监管了,但是,在极其个别情况下,他们,尤其是郑雅笠的母亲白薇薇,会在和房东岳冰峰通话时,突然请求房东,随便叫某个郑雅笠身边、也在多伦多大学念书的房客,抽查询问一些郑雅笠在学校,和回到宿舍的状况。这样的事情,郑雅笠住在汤玛士街136号时,更是经常发生。 汤玛士街136号是CQMANISS 国际留学生中介公司安排寄宿学生居住的联络网中,成百上千个寄宿家庭中的一个。 因此,在寄宿家庭汤玛士街136号和国际皇后中学之间,除了房东苏珊娜和监护人张楚要担负其对郑雅笠的监管作用,学校还有辅导员斯蒂芬.格林也要经常和监管人张楚,同时和房东苏珊娜联系,了解寄宿生郑雅笠的情况,国内的老爸老妈,更会时不时打电话到张楚那里了解情况,也会随时一个电话打到苏珊娜那里,用结结巴巴十分有限的英语,来了解郑雅笠的状况。

郑雅笠从皇后中学毕业进入多伦多大学后,他便和CQMANISS 国际留学生中介公司解除了合约关系。他搬进汤玛士街48号时,他和房东岳冰峰之间,只是房东和房客的简单关系。房东岳冰峰不是他的监管人,他也不是房东的被监管对象。而且,随着郑雅笠年满18岁之后,按照加拿大法律,他也不再需要监管人了。因此,他父母从北京打电话来找到房东时,只能一般性地作为一个房客的家长,请房东岳冰峰帮忙,让他们打听些孩子的情况。而岳冰峰也只是出于义务,或者说,心肠较热,再或者,按照双方那种寒暄的客气话外潜台词的意思,就是说“都是孩子的父母”,更或者说句有点爱国的话 ,说“都是中国人,出门在外”云云,于是,便在电话里,向房东多打听几句关于他们孩子的事情,仅此而已。说到底,一来,这之间,就是郑雅笠在北京的父母和房东岳冰峰之间,并没有孩子家长和原先的房东苏珊娜、监护人张楚,以及学校辅导员斯蒂芬.格林 那种带有法律和金钱的关系。所以,郑雅笠父母从北京来的电话,就不能够理直气壮地对房东岳冰峰去问太多问题,更不能够叫房东相当不礼貌地,随便找一个和郑雅笠居住在一块的多伦多大学读书的大学生来,问一些其他孩子不应该背后议论,和告诉别人的,关于郑雅笠的私人问题。但是,即便是这样,郑雅笠父母在有些极其个别的时候,也会打电话来,找房东打听孩子的情况,甚至也会让岳冰峰叫房间里的其他孩子来,回答一些关于郑雅笠的事情。这样的情况,郑雅笠知道后,很多次便在越洋电话中,和他父母,当然,特别是和他母亲白薇薇,吵起架来。在郑雅笠看来,一来是母亲管得太多;另外,他觉得,母亲让室友来打听自己的情况,是一种对自己不信任的表现;而母亲对自己的不信任,传到室友那里,又让室友来插手这样的背后打听自己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很丢脸,很受到侮辱,更让那些室友和房东难堪,和不晓得怎样处理。也让别人认为他母亲有失身份,没有教养,不象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研究员。出于舔犊之情,和护子心切,白薇薇似乎也顾不得那许多的教养和礼数了,很多时候,她几乎是在电话里哀求着自己儿子的房东,去帮助她打听自己孩子的情况。

在这样的氛围里,还是让郑雅笠感觉到,自己受到父母极大的监管, 好像随时随地,远隔重洋身在北京的父母,都拿眼睛在盯着自己。

所以,每天晚上,他几乎都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还是害怕,一旦父母知道自己不在房间里居住,会发生什么他自己难以想象的什么可怕的事情。毕竟,他是一个从小在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不说他是一个什么乖孩子,但是,至少,对外界,他还是不敢太过涉足他不熟悉的事情。这就有些类似一些家养的猫狗或者兔子什么似的,一旦敞放到野外,就总是想跑回自己主人家的房子一样。他不是一个城市底层街巷码头那些胆大包天无所顾忌的野孩子。而是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和前面谈到被人捅了二十多刀那个孩子,就是他在皇后中学的同学唐飞相比较,他也没有唐飞那样的胆大妄为,无知无畏,和自以为是。

他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也很聪明,如果没出国,在父母的监管下面,相对顺利地念书,他应该在大一读书困难时,在身边父母的呵护和鼓励下,能够增加自己的勇气和信心,从而完成大学的学业,走上一条更为平坦的人生道路。他是一朵温室的花朵,所以,在更严酷——比如心智还不成熟就出国留学——的环境里,这朵花就难以顺利开花结果。

他喜欢读书,或许,正因为读书较多,他的顾忌就多,顾忌多了,自然胆子就相对更小些。于是,我们似乎就以为,他胆子很小。那又是一个错觉。事实上,也许是父母职业的原因,耳濡目染,他喜欢阅读侦探小说。他小学四五年级就开始阅读的,例如英国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全集》、日本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系列、美国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的《长眠不醒》(The Big Sleep)、英国约瑟芬·铁伊(Josephine T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 ) 、英国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的《罗杰疑案》(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以及根据她的小说改编成电影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等等,都是从他老爸书架上随手取来。另外,他还涉猎一些在他那个年龄有些深奥、实际上在阅读时也感到似懂非懂的文学和哲学书籍。例如钱钟书的《围城》、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甚至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恶心》,以及美国超验主义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的《瓦尔登湖》等等。当然,那个时期,在中国年轻人中风行一时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他也读过几本,如《刺杀骑士团长》、《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等。 但是,他和班里喜欢阅读的同学交换意见时,却认为村上春树的作品,在他看来,还显得太过好玩,显得有些深度不够。

从他阅读的爱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些早熟的爱思考的男孩子。在别人眼里,他显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忽而深思熟虑,像个成年人在思考深奥问题,忽而又表现出孩子的贪玩好耍。玩游戏机《魂斗罗归来》排位,他可以轻松打到钻石3、2、1甚至最强者王段位。2010年前后几年,网络游戏里最火爆、排行榜指数前八名从2千万到6千万的依次为第一名《魔兽世界》、第二名《武林英雄》、第三名《穿越火线》、第四名《剑网》、第五名《永恒之塔》、第六名《魔兽争霸》、第七名《热血传奇》、第八名《梦幻西游》等游戏,他几乎是了如指掌。即便是玩耍,他也显得比一般的孩子智力方面更加超群。他毕竟是中国警政大学侦查学院教授的孩子,在某些方面,也就是在他所熟悉的知识领域的事情,他又极其胆大心细,心思缜密,逻辑思维能力超强。他所缺乏的是社会实践和社会知识,也就是人间常理,或所谓“人之常情”。

现在,杨馨月的丈夫来了,他们两人不得不分开。 之前,杨馨月告诉过他,她丈夫到这里来,待两周就要回国,让他耐心等待,期间,没有特殊原因,他们只有等待她丈夫离开之后,两人才能见面。她还告诉他,她丈夫来到加拿大,主要是处理一些银行账户、本地税务、特别是和两处房产相关的什么地税、水电费等等问题,当然,更重要的是,特别涉及到将大量金钱转移到加拿大的问题。同时,也想考察一下加拿大正在飞升的房地产市场,是否要在这里进一步投资,做些房地产生意。另外,他这次带两个助手来,也是要考察多伦多的两家颇具规模的工厂,准备以后有些合作方面的事宜。

星期六晚上,杨馨月来电话,说是第二天星期日,她开车来接他,让他陪她和他老公去多伦多西边很远的沃恩 米尔斯(Vaughan Mills)购物中心的户外用品专卖店Bass Pro 买些游艇上的配件。

第二天上午9点,杨馨月和他老公开车来接了他,然后驱车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达多伦多西边 Vaughan Mills购物中心那家叫Bass Pro专卖店。Bass Pro有四五个篮球场那么巨大,是一家美国的全球连锁店,专门销售户外钓鱼,狩猎和野营等等设备。在里边,他们观看了很多在郑雅笠看来价钱昂贵的游艇,杨馨月当场买了些游艇上的设备。后来,他们又去看钓鱼用具,再去看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猎枪。在猎枪柜台前,郑雅笠发现,杨馨月老公好像在国内喜欢打猎,对枪支也有些在行。但是,他几乎不会讲英语,就让郑雅笠去叫柜台里的服务员拿出几只猎枪来在那里比划,还让他问子弹及枪支的价格,什么人才有资格购买等问题。当杨馨月老公又让郑雅笠叫服务员拿出几只手枪来观看时,有一阵,郑雅笠也拿着一支摆在柜台上的手枪来比划。

手里捏着把枪时,他又想起了那个皇后中学的东北同学,那个绰号叫火鸡的唐飞。他想起,在和东南亚那帮人打架出事前,唐飞总是眉飞色舞地对自己谈起在尼亚加拉瀑布那边买枪的事情。他说,在那里,可以用80到200加币,买到各式美国那边偷运过来的手枪,还带100发子弹。他想起,火鸡后来被东南亚人通了二十几刀,即便从医院出来后,又再被警察抓进监狱。唐飞在监狱里差不多待了半年之后,才被放了出来,最后,一家人怕事态进一步扩大,就离开了多伦多,搬到郊区去了……他想起他的房东苏珊娜,他想起她后来多次得意地对外人谈到,那次从自己手里收缴了那根火鸡叫自己带回家里,准备拿去和东南人打群架的不锈钢管的事情。因为,那根不锈钢管被她收缴后不久,警察就追到他那里,同时调查到他居住的房东苏珊娜那里,了解他自己和火鸡出事的前前后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萦绕着一个画面:一根几乎30英寸长、擀面杖般粗的不锈钢管,总是闪闪发光地在夜空中旋转着……

其实,郑雅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公安大学,在高级警官训练的教室,他就见过,和拿在手里玩过,那些世界上各种样式的手枪。那是他父亲在教他的学生研究各种枪支弹道学的课程时使用的。

郑雅笠拿起一支手枪在柜台边比划时,有一阵,他就侧身站在魏淮波身后。郑雅笠比肥胖的魏淮波高出半个头,他手里的手枪稍微抬起,枪口就对着了魏淮波肥硕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郑雅笠心里陡然就浮起一个念头,一个他自己都后怕的念头。他怕,他哪天管不住自己,就会从什么地方弄一只手枪来,对着魏淮波那让他渐渐开始仇恨和妒忌起来的后脑勺上,嘭地开上一枪……

当他那样想的时候,他吓得赶紧地就将那支枪交还给了服务员,他的眼睛再也不敢去看那些手枪。同时,心里象害了强迫症一般,不停地在脑海里萦绕着那个开枪射击的念头,感觉得他自己眼前一声巨大的枪响,魏淮波面门上顿时五官崩裂,满脸是血,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子弹壳在地上嗒嗒嗒地跳动,空气中蓝雾弥漫,硫磺味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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