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世代(上集)Rootless Era (41)

 

 第十四章    杨馨月失去靠山

 

人是复杂的动物。自从魏淮波回国之后,郑雅笠和杨馨月之间关系,由起初杨馨月主动,渐渐翻转过来,变为郑雅笠因为老是见不着她而开始思念。当然,这期间,他也想念着马娜,并且,三天两头和马娜接触。就是说,他几乎同时思念和惦记着两个女性。话又说回来,对于郑雅笠而言,他思念杨馨月,实际上,更多的,并不是因为爱情和性爱原因,而是这孩子善良。他知道杨馨月心里有事。他从她断断续续地告诉他的关于魏淮波的情况知道,魏淮波处境已经很危险。中国现实状况是,商人、所谓民营企业家,奉行“民不跟官斗”,他们惹不起地方官。而银行行长,实际上就是官家,他们的案子牵涉到一个市政府金融部部长,一个银行行长,结局,自然是他们搞不过对方,而且,注定成为带罪羔羊。因为事情涉案金额巨大,他们公司主要人员,随时都面临牢狱之灾。

事情正像郑雅笠想象那样,魏淮波一行三人回到中国后,不到半年,在第二年春节前,就均被杭州市拱墅区警方批捕,被关押进了拱墅区看守所。

很快,杨馨月的生活开始走下坡路。这个下坡路不是因为钱,郑雅笠知道,她的钱很多,恐怕她几辈子也花不完。出问题是,这几乎预料中的事情,真的到来后,她承受不起这沉重打击。没出事之前,她整天唠叨魏淮波把她扔在加拿大不管了,自己在外逍遥自在。现在,魏淮波被关进去了,她没有了精神上的依托和靠山,便开始成天思念起她老公魏淮波来了,连晚上做梦,都在叫她老公魏淮波。另一方面,她以前三天两头都要和国内通话的儿子魏航,在魏淮波出事之后,魏淮波父亲因为受到惊吓,一下子中风瘫倒在地,送到医院住院,那个家里就彻底乱了套,随即,便把她儿子魏航从宁波魏淮波父母家,送到了杭州江干区丁桥镇枣园村她父母那里。以前管教孩子的保姆也换了人,又涉及到转学等等一系列问题。那男孩子魏航是她出国前两年的2006年出生,现在才6岁,本来准备去年就接到多伦多来念书,现在,她除了要想到自己的丈夫,还要考虑儿子的事情。

早前,因为她不会管教儿子,又不会理家过日子,就把儿子魏航留在国内魏淮波父母那里。

魏淮波的远房堂哥魏淮建是2005年移民来的多伦多。魏淮建夫妻两人以前都是浙江省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移民到了加拿大之后,由于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久而久之,就将自己的专业荒废殆尽。之后,魏淮建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最后考了一个地产经纪执照,做起房地产经纪来,他老婆则在一家托儿所当老师,两口子日子也还过的马马虎虎。杨馨月在多伦多间或回国期间,就把玫瑰谷和黑湖两处房子的钥匙交给魏淮建,让他隔三差五过去看看。因为是做房地产生意的,魏淮建将杨馨月在多伦多的两处物业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实际上,玫瑰谷富人区偌斯狄尔路路508号8000英尺四车库价值700万加币的豪宅,黑湖(Dark Lake)路1349号80万加币的湖景别墅,这两处地产,当时都是让魏淮建插手地产经纪成交的。在2008年杨馨月移民到加拿大的时候,房地产业基本上还处于低谷时期,在那个时,魏淮波能够办投资移民,除了有钱之外,已经具备相当超前的眼光,而又能够出手买那么大的房子,在多伦多仍属少见,不说是什么天价,至少也是很罕见的一笔地产交易。而对于一个刚入此道的新手,魏淮建能够一下子拿到那么大数目的两单生意,对于他来讲,完全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对于当时处于穷困潦倒状态的他而言,简直就是打了一个翻身仗。按照地产经纪人每一笔生意可以在中间抽取房价4%的惯例,魏怀建从两处房产几乎800万加币中抽取的佣金,让他直接就可以买一栋3000英尺左右不算小的别墅了。事情就是明摆着,他是魏淮波的远房堂哥,是本家兄弟,这个生意非他莫属。因为有这层关系,玫瑰谷四车库豪宅每月安排人来打扫清洁,什么扫地、吸尘、拖地板、清洗地毯、搽桌椅板凳窗户玻璃等等;每年夏天的修枝、剪草、游泳池的清洗、防水,冬天的铲雪,雪道上撒盐等等;远在离多伦多200公里以外黑湖那个湖景别墅夏天安排物业管理水电气的收费,排水、排气、电灯、水龙头、马桶等等的更换维修等等,这一切的管理、采买、收费等等细节,又都全交给魏淮建代理处理,这里边又是相当的一笔费用,这些,对于杨馨月来说,自然都是出手阔绰,半点不会亏待了她丈夫的远房堂哥。

但是,时间还不到两个星期,她开始在夜里突然醒过来叫郑雅笠是他老公,一开始,郑雅笠还以为她只是心里难受,拿他当她老公述说解闷,但是,这样的事情第二次发生时,郑雅笠开始感到害怕起来。很快,她开始在大白天抱着院子里的大树哭泣,面对着大树说话,郑雅笠怎么劝说也没有用,直到郑雅笠打电话叫来魏淮建,魏淮建又请来在中国大陆当过医生的朋友,才发现她精神上出了问题,属于中度偏重的焦虑症。

那段时间,郑雅笠还是三天两头到玫瑰谷去,那时,魏怀建似乎也看出了两人的关系。但是,因为在多伦多,一个女人单身长期留守在加拿大,一月两月的还无所谓,但是,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地单身住在加拿大,有男朋友的事情也就很多,大家也都见惯不惊,见怪不怪了。所以,魏淮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装着没有看见。那段时间,郑雅笠看见杨馨月孤单,而且情绪有问题,晚上就干脆住在了玫瑰谷。有郑雅笠在身边,杨馨月的情绪似乎要好的多,以前总是给魏淮波打电话的习惯,变为现在三天两头地给她住在江干区丁桥镇枣园村的儿子魏航通电话,同时从她父母那里打听魏淮波在拱墅区看守所里的情况。

那样的状态维持了不到一个月。有一天,她象往常那样往杭州打电话,但是,丁桥镇枣园村他父母家里的电话怎么也打不进去了,接着,再打他父母的两部手机,也始终没人接听。之后,连续两天,杨馨月给国内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进去。杨馨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她父亲给她来了一个电话,说是她儿子魏航严重食物中毒,在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请她务必立刻飞回杭州。

杨馨月发现,电话打过来显示的号码,并不是她父亲的手机号码,也不是她母亲的手机号码,更不是她父母家里的电话号码。杨馨月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郑雅笠,郑雅笠询问了当时通话的情况,知道电话是在孩子的病房里通的电话,当时,在电话里,杨馨月想让她父亲把电话拿给她儿子魏航,她想和儿子通话,但被她父亲拒绝,说是孩子在发高烧,不方便说话。而且,杨馨月还说,父亲和她通话时,说话的口气和态度让她感觉得,父亲好像完全不像平时和她说话的样子,显得有些紧张。她和父亲说话时,父亲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

听见杨馨月那样说的时候,郑雅笠当时感觉到,她父亲让她回国,可能不是因为她儿子魏航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事情八成涉及到魏淮波的案子。所以,他直接劝说杨馨月不要回国,怕她出什么问题。但杨馨月完全不相信郑雅笠的说法,还说他太过敏感,疑心太重,可能是侦探小说读多了。又说,他是孩子,一个书呆子,或者说是阅世浅显的书虫,只能够凭书本去想象和构造世界。一个完全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男孩子,怎么会有社会经验的正确判断呢?她感谢他的好心,但是,她不能根据他的说法去理解和解决现实问题。又说她自己问心无愧,又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更不要说做什么违法乱纪贪赃枉法的事情了!还说嘴巴长在她自己身上,“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说道理的地方。

说实在话,即便是郑雅笠那样才不过20出头的男孩子,实际上, 从小,他就在他母亲工作的中国公安部第八研究所物证鉴定中心的机关传达室门口,见过很多次因为重大冤假错案而到北京来上访的喊冤人士。说到底,能够通过正常渠道,将地方省市一级重大案件的物证递交上来,送达到他母亲工作的机构进行鉴定,一般而言,都是地方省市一级公安机关的物证鉴定在仪器、鉴定手段,或者说整体及水平达不到标准而无法完成任务的情况下,才千里迢迢,将涉及案件的物证送到北京他们那样属于国家级最高物证鉴定机构来进行鉴定的。所以,那样的重大案件的涉事人和当事人,一定都会是有重大的冤情的。即便还是个小孩子的郑雅笠,看见那些求爹爹告奶奶,和撒泼打滚,甚至装死赖在地上不愿意离开的上访人士,也会动恻隐之心的。虽然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那样的事情,三天两头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人面前,见得多了,一来是人变得麻木,变得对那样悲天怜人的凄惨事情见惯不惊;二来就是,面对那些世界上的冤假错案,渐渐地,就会认为是很普遍的事情;进一步,更会认为那些政府的什么各级各式各样的机构,都是些瞎子的眼镜,笼子的耳朵,是做摆设的;而进一步的结论就是:那些事情再悲惨,但是,在世界上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久而久之,就让人们觉得,世界上的冤枉事情多得很,冤就冤了,枉就枉了,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原本就是那样的,冤情枉情,自古以来就是存在而难以都得到解决的。能够伸冤报仇,案情大白于天下的,那是你的运气,但是,大部分人,是没有那么好运气的。如此这般的思想和看法,恰恰就在郑雅笠从小生活的环境里,让这孩子得出了这样的印象和结论。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郑雅笠这孩子,你说他有多么单纯,他就有多么地单纯,但是,你说他有多么的复杂和麻木,他就有多么地复杂和麻木。

所以,当郑雅笠听见杨馨月说什么“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时,心里禁不住嗤之以鼻,发出好一阵冷笑。同时,还好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什么重大的、让他豁然开朗的事情!那是什么事情呢?就是当杨馨月说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说道理的地方时,郑雅笠突然从儿童时代的经验,立刻就直接感觉到,眼前这个几个月前还趾高气扬腰缠万贯家财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美丽富婆,以及他的亿万富翁财大气粗的老公魏淮波,实际上,完全就是当年那些在自己家门口传达室外边睡到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上访人士。他突然感觉到,他们虽然有钱,但是,社会地位却很低。自己,自己的父母,在财富方面,虽然相对于他们而言,只能凭工资吃饭,但是,相对于那些上访人士,他们更加优越! 但是,他在内心里又问,都是人啦!这公平吗?他感觉到,黑暗浩瀚的天空中,有一个声音在说道: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世界的发展,就是从不公平到公平的发展,世界公平之日,就是世界灭亡之时。世界可以灭亡吗?世界会灭亡吗?这几乎不是一个现实的、而是一个形而上的哲学问题。所以,这个世界真实的不公平,基本上就是一个相对永恒的,不可抗拒的事实存在!

当郑雅笠想到这些时,内心相当地复杂。他很爱杨馨月,但是,唯此时此刻,他那种爱,与其说是爱恋,不如说是爱护,特别是现在她出事情了之后。他想到,她给予他的那些让他割舍不下的肉体之爱,那些蜜糖般浓稠的爱,她给他那些春夏秋季节幸福愉快的时日,他看见自己衣柜里那几套她给他买的西服和运动服,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和难舍之情。他并不缺钱,他自己也能够买得起那些衣服,但是,他甚至怎么到商店你去买那些衣服都不太懂,因为,这些事情,都是每次父母来探望他的时候,由他母亲去办理。他还是个孩子,这些事情,尤其这些给他买衣服的事情,杨馨月无意中的行为,实际上替代了他的母亲,所以,在她和他之间那些狂热的肉体关系,那些男女之间耳鬓厮磨的爱恋的狂浪,在他这一张白纸般纯洁的男孩子心里和生理上显得过早过浓,让他感觉到得到的男女之爱中间,似乎含有更多的母性,也就是母亲的成分,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相当成熟和相当不成熟之间的结合。总之,到了今天,这一切,却变成了男孩子内心的对那个女人的感激和依恋。

另一方面,对于杨馨月而言,儿子是母亲身上的肉,平时,她并不太在意儿子魏航的饱暖,一来是家大业大,进门出门都有公司里的人在帮助处理事情。没有人的时候,自己又不缺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什么事情,拿钱就都能解决。因此,自从嫁了魏淮波之后,她就已经养成了一副阔太太的生活方式和处事脾气。还在国内的时候,三天两头,她不是呆在家里,而是以公司公关经理的身份,打扮得交际花般花枝招展,到处出席会议、宴会以及各式各样的社交场合。即便晚上,也是一场又一场的饭局和麻将牌桌。表面上,是在打麻将打输赢,实际上,却常常是在故意输钱,而且,总是输给那些公司有求的各级官员和相关公司的老板和部下!说他们是变相的行贿也好,或者说是那些当官的变相的索贿也好,反正,民营企业,或者说是私营企业,当他们和官家打交道的时候,金钱就是润滑剂!所以,说有理走遍天下,还不如说,有钱走遍天下。所以,杨馨月对郑雅笠说有理走遍天下的时候,可能是她认为的大事情来临的时候,是有理走遍天下,而小事情面对的时候,却是有钱走遍天下。事实上,杨馨月在出国之前。她所处理和面临的那些问题,其实都是些所谓使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在那个时候 ,她的眼界,她所面对的事情,都还谈不上很大的事情。一个女人,一个被自己走南闯北江湖上行走的男人关照下的女人,自然很难面对社会上真正凶险黑暗的一面。所以,杨馨月才会对郑雅笠说出那样的所谓“有理走遍天下”的、其实很幼稚的话来。当年,还在魏淮波公司的时候,杨馨月打交道的那些机构,无外乎就是什么浙江省、杭州市、杭州市内的几个区、或者是外省,甚至北京中央相关部委的那些什么计委、经委、外经委,机械局、税务局、工商行政管理局、各大银行、甚至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以及涉及到公司产供销相关的单位和公司。说她是魏淮波的老婆,不如说她是他的公关小姐。她不会理家,或者说自从结婚生孩子以后,她基本上就没有时间过一个像样的家庭生活,公司的事情是没完没了,她也就没完没了地进不了家门;二来呢,是涉及到儿子魏航的事情,她就根本就插不上手,完全由魏淮波父母包了圆!公公婆婆既然那么爱惜孙子,她这个贪图享受又喜欢出风头的母亲,不是正好就何乐而不为了吗?但是,现在,这老公一旦真的出了事情,魏航便处于无人管理和照顾的状态,那时,她这个当妈的,才感觉到心里象刀绞一般。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儿子身边。

于是,第二天,杨馨月便定了第三天回国的机票。

当天白天,杨馨月叫来了魏怀建,交代了自己离开多伦多后两处房子的事情,还半开玩笑地说道,万一自己如果进了监狱,自己在多伦多的房产、汽车和游艇等事情,还得请魏怀建处理。既然是他帮忙买的,也得请他帮忙卖掉。

当天晚上,郑雅笠在玫瑰谷和杨馨月过夜,一晚上几乎没有睡觉。两人除了疯狂往死里边做爱之外,就是杨馨月不停地说,她回国将儿子魏航尽快带到多伦多来念书的事情。当杨馨月这样说的时候,在郑雅笠的脑子里,却是在想她父亲给他的那通电话,以及为什么那通电话后,直到现在,他们按照那个电话号码打回去,那个电话永远都是盲音?他心里渐渐感觉得她回国的事情有些不妙。他看过很多侦探小说,喜欢从蛛丝马迹条分缕析地分析和逻辑推演,直到得出事情的根源和动因,然后从动因去反推结果,在其间去理清楚每一个环节之间的逻辑关系。他受到他侦查学院教授父亲的影响,同时,他自幼阅读过很多本侦探推理小说,这已经养成了他看待事物的习惯,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也是个书呆子,但是,有些时候,他这些习惯让他的直觉很准确。

他几乎已经确切无误地知道,杨馨月此去已经没有回头路。

整整一个晚上,在杨馨月执拗的决意面前,他在床上搂抱着她,两人耳鬓厮磨地恩爱中,他无论怎样的哭泣和劝说她不要回国,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临离开时,杨馨月将一个拇指大小黑色胶木8G的U盘交给郑雅笠。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在U盘里边,有几段魏淮波和杭州市政府金融部部长以及杭州工农开发银行行长的视频录像和电话录音,如果魏淮波的事情得不到妥善处理,问题开始变得严重,他可以把U盘交给她的父母。又说,既然他们是警政大学的教授和研究员,一定可以从录音里边的内容鉴别事情的性质,当然,他们愿意不愿意帮忙,和插手这些显然要惹麻烦的事情,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碰碰运气了。当然,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郑雅笠才可以将U盘交给他父母,要等到她的电话。郑雅笠自然是当场表态,自己就是冒再大的危险,也一定要帮助杨馨月来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自己不说是不是一个什么地道不地道的北京纯爷们儿,那就简直连个人都不配了!

第二天,也就是2013年4月 14日下午,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在郑雅笠和魏淮建夫妇的送别下,杨馨月登上了一艘加航的波音747客机,于下午3:45点飞离多伦多。

14个小时以后,也就是北京时间第二天下午5点左右。当杨馨月在上海虹桥机场下飞机出关时,被扣留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半小时后,几名穿制服戴大盖帽帽檐上边有国徽的人士来到她面前,并出示拘留证,说她是魏淮波案件涉案人,并立刻给她戴上手铐时,她才恍然大悟地回想起,父亲给她电话时,那种她从来都没有听见过的,父亲说话的态度和口气,一种完全陌生的语气,要不是他能叫出来她小时候的乳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电话里和她说话的男人,就是他父亲。

当天晚上8点,她被几名穿制服的人员带离上海虹桥机场。那时,在一辆由上海驶往杭州的警车上,她想起了头一天离开多伦多的晚上,在玫瑰谷家里主卧室那张大床上,流着眼泪劝说自己不要回国的郑雅笠,她感到内心一片温馨,那种温馨,很大程度地抵抗住和消解了即将走进审讯室和监狱的恐惧。那时,她在想,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呢?同时,她耳畔还回响着,郑雅笠哭泣着对她说的话,“如果你真进了监狱,我会回国去告诉我父亲,让他来帮助你平反昭雪。”她那样想时,心里就有了更多安慰。虽然,在郑雅笠那样对她说时,在她心里,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能够有什么作用。因为,在她眼里,郑雅笠基本上还是个孩子,对于社会上的事情,以她自己无论是在国内,还是来到加拿大和人周旋经验来看,她觉得,郑雅笠当时说的,只不过是些很孩子气的话而已。但是,即便是孩子气的话,他能够说出来,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有真情的,自己能够得到这样的真情,也就足也。那时,她还沉浸在自己认为自己“心中无冷病,哪怕吃西瓜”和“有理走遍天下”的自己给自己壮胆的底气中。但是,她听见,她乘坐的警车在车流雍塞的马路上嘶鸣着撕破夜空刺耳的警笛,又看见马路上其他车辆都惶惶不安地向两边快速躲闪的时候,她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片片恐惧的阴影。

 

此条目发表在无根世代(上集)分类目录。将固定链接加入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