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阳光》内容梗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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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归属:川沙40万字长篇小说《阳光》2004年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

 

           一

 

1991年秋天。英国伦敦市。St.James Park 路Lansdown南街1026号别墅,二楼靠南的一间宽大的房间里。

睡梦里的小说男主角秦田。

他在梦里看见女友伍芬手里举着一颗手榴弹出现在一条河边。他想起那颗手榴弹是一颗中国文革武斗时军工厂里造反派土制的手榴弹,手榴弹上面还有定时装置。就是说,手榴弹是一颗手动和定时制动的两用炸弹……(特写镜头:一颗滴答着响的手榴弹……那上面的指针正在转动的记时表……)但是,又是一颗造反派粗制滥造性能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他记得,他们当知青的时候就把那个绿皮的宝贝东西带下去了。主要是用它在打群架的时候去吓唬别人。手榴弹属于他的凶猛的大个子同学靳俊。靳俊后来在一次和农民大规模的械斗时受了致命伤,临死前在医院告诉了他手榴弹藏匿的地点——公社小学操场边的一个下水道里。可是,后来他们去怎幺也找不到。他们后来又去找了好多次,还是找不着。他们怕那玩意儿哪天爆炸了会伤害公社小学里的学生。他们在暗中展开寻找手榴弹的工作…… 秦田在梦里常常被手榴弹爆炸的血腥场面吓醒……

现在,半睡半醒的秦田就在想:这颗宝贝蛋的玩意儿怎幺会出现在自己女友伍芬的手里呢?她是台湾人啦?她现在不是在伦敦吗?况且,她哪里去过中国呢……?

 

 

1990年春天。英国,伦敦城。

无论是几大中文报刊还是英文报刊,在文学版面的诗歌和戏剧专栏上,都开始出现一个引人注目的名字。他名叫秦田,是个中国人。不到一年的时间,秦田的名字便频频出现在伦敦城一些报刊的戏剧评论专栏,甚至出现在 《伦敦旗帜晚报》的韩德尔的戏剧评论专栏里。韩德尔的名字在伦敦戏剧界乃至欧洲及北美洲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美丽而颇具东方魅力的伍芳是伦敦城文艺界著名的名媛和交际花,她来自台湾,在英国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文学系念博士。出于自己的专业,伍芳也早就在伦敦城里的报刊杂志上注意到了这个名字叫秦田的”作家”和”诗人”了。原本,她以为,这个秦田一定是从什幺地方过来的一个专业的作家或剧作家。因为,她不仅仅是看见过他的诗歌和小说,更在 《伦敦旗帜晚报》上的戏剧专栏看见过他的戏剧作品和相关的评论文章。批评文章虽然不多,但是,却是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伦敦旗帜晚报》上的戏剧专栏里还辟了一个整版用通栏大标题来介绍”《梦游的堂。吉柯德》:—— 一个来自中国的艺术潜力巨大的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University of London)物理系的研究激光武器的博士后研究生的业余戏剧家的天才作品!”因为,引起伍芳注意的是,写评论的英国籍德国血统的戏剧 专栏评论家韩德尔是一个戏剧评论界的大人物,他一向来是很少会去写文章介绍或赞扬一个年轻的剧作家,更何况一个业余的,再加上又是来自中国大陆的!韩德尔一般的评论都是要幺其人其作品是最经典的,要幺就是最前卫的。他评论过的经典作家有如象是什幺文艺复兴时期英国的莎士比亚、法国的喜剧作家莫里哀、悲剧作家莱辛、高乃伊之类,最前卫的如现在还很时髦地在伦敦皇家宫廷剧院和国家剧院里演出的什幺约翰。奥斯本的《怒然回首》、《愤怒青年》,品特的《无人之地》,贝克特的《等待哥多》等等。就是说,韩德尔笔下论说的一般都是些名家和名家的作品。

伍芳觉得, 韩德尔的戏剧评论都很有独到见解。虽然他身处伦敦,但是,对于英国戏剧界的一些泰斗,一旦到了他韩德尔的评论文章里,也是一抹不忍手地大加挞伐。所以,在伍芳原先看来,这个韩德尔都用文章去赞扬的秦田,就完全不可能是一个什幺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而至少都应该是来自有着她认为的良好教育环境的台湾,或者是什幺新加坡,再或者是什幺北美的美国、加拿大和英、法、德的哪个国家的华人富家子弟的天才少爷之类或神童一类的男孩子。然而现在,这个秦田竟然就来自中国大陆。这似乎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她对这个陌生的中国大陆的秦田充满了好奇。

中国大陆,中国大陆是一个什幺地方?中国大陆对于从小在台湾出生的她来说,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一个她既向往,但又从她的父母嘴里,学校和社会环境的教育里感到可怕的地方;是一个她从来也没有踏足过,但是,又有着千丝万缕血缘关系的祖先生养栖息的地方……

 

1991年初夏,出乎伍芬意料,在一次偶然的、自己中学同学白雁举办的派对上,她遇见了秦田。阴差阳错地,伍芬明知道,这次派对本来是白雁故意安排来让她去帮助撮合白雁和一个男生的感情的,但是,伍芬没有料到的是 ,那个白雁要自己去帮忙撮合的、她暗恋了很久的男生,却正是伦敦城戏剧界名声日隆的秦田。

伍芬更没有料到的是,在那次她本不经意的派对上,秦田竟让她禁不住一见钟情……她不顾一切地变成了一个横刀夺爱的人……

秦田长得异常高大英俊潇洒,且谈吐举止优雅。他是白雁所在的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物理系博士后研究生,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一个高干子弟。

着了魔似地,伍芬和秦田两人很快堕入爱河。他们乘飞机去爱丁堡旅游……

回到伦敦后,他们同居在了一块儿……

伍芬在台北念中学时是学校里的校花,她的父亲伍原是一个国民党中将退役下来又开了一家银行的富有的金融家。伍芬在伦敦是一个很多男人追求的既富有又美丽性感的名门淑女。在伍芬和秦田的恋爱中,她认为自己是占主动权的。伍芬喜欢秦田的英俊潇洒,但是,更深爱他在艺术上的才华,因为她自己学的是西方文学专业。

伍芬把秦田的剧本《先锋男孩》翻译成了英文,并介绍到伦敦一家叫《小太阳》的摇滚乐队去排练演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伍芬越来越爱秦田,在开始苦恼于为什幺自己老是怀不上秦田的孩子的时候,她渐渐地发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是那幺的陌生……他们常常为一些意识形态的问题争论而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于是,她开始研究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的源起和区别,更研究怎样用她自己笃信的西方天主教去改造和征服无神论的秦田,对于秦田,她已经是爱恋得五体投地不能自拔了……

 

 

故事相关的第一座教堂——英国伦敦的一座教堂。

伦敦城泰晤士河东南布拉克弗莱尔路 (Blackfriars Road) 368号的英国伦敦英华天主教堂(London Ascension Chinese Catholic Church)。

外景:一座在伦敦城里不太显眼但又朴素大方的中等规模的哥特式建筑教堂,但是细看上去,又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天主教堂,雄伟壮丽的百年老石头歌特式建筑浑身上下散发出昔日维多利亚时期日不落帝国的风采、浓郁的宗教气息和色彩……和西欧 大多数的哥特式教堂一样,教堂顶端有好几座尖塔,门楣和窗棂均由古典花饰雕刻装点。正门前15度角呈倒三角状教堂塔尖象一柄达莫克利双刃剑般直插云天……

内景:三道正门进去后是一过厅,从过厅左右两边高大的彩色玻璃窗边的两道门进去之后,则是一个很大的活动厅。活动厅的左右两边是几排高大的彩色玻璃窗,那些直抵天顶的塔尖型的彩色玻璃窗上,都是些《圣经》故事里的人物和事件场景的画面,活动厅正面的一道巨大的几乎要直抵天穹的深色的墙壁上,是十四耶稣受难画像,看着那十四幅形态各异的巨大的耶稣受难画像,特别是”彼拉多宣判耶稣死刑”、”耶稣遇见他的母亲”、”耶稣第一次跌倒”、 “耶稣第二次跌倒”、”耶稣第三次跌倒”、”耶稣死在十字架上”、”耶稣的身体被放进坟墓”那几幅画面的场景异常震撼人心灵的画像,让人感到心里非常的压抑。秦田甚至立刻就想起来了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些往事……他感到人类的血腥和可怕,他感到人生在有些地方和时期就像是进到了一个人类屠杀的屠宰场……

活动厅两侧的两道楼梯可以上到楼上,楼上有很多房间则是一些读经室、唱诗班、图书室和天主教堂里的什幺圣母军、长青会、祈祷会、姐妹会和中文学校的办公室和教室等等。

活动厅两侧又有两道庄严的大门,由那两道大门进去,里面就是教堂的弥撒大堂。

弥撒大堂里面是高大宽阔的弧形穹顶,正北是耶稣主祭坛,主祭坛正中是一张宽大的长方形讲经台,讲经台上面铺了花饰图案的白色台布,讲经台上摆着两尊金光闪闪的漂亮的蜡台,蜡台上燃着两支腕口粗的白色蜡烛。讲经台左右两侧是两张长长的靠背椅,供神父讲经时其它在台子上的神职人员用,讲经台背后是一幅上方呈桃尖形直抵弧形穹顶的巨大紫红色丝绒帷幕,帷幕的样子就象戏院里开幕闭幕时拉开闭上的帷幕。紫红色丝绒帷幕正中悬挂着一副巨大的金色十字架,真人般大小的耶稣被张开双臂地钉在十字架上。帷幕上方的弧形穹顶呈伞状由顶至下辐射,伞脊之间的三角状或者是双刃剑状的面积上是几幅巨大的经典壁画,几幅经典壁画都是当年米开朗基罗和拉菲尔为焚蒂冈圣彼德教堂作的壁画的仿制品,秦田抬头一看便知道那是拉菲尔的《基督下十字架》、《西庭斯圣母》和《基督显圣容》,还有一幅是米开朗基罗的《创始纪》,虽然是仿制品,但是,还是临摹的很有气势。直抵弧形穹顶的紫红色丝绒帷幕两侧是几扇狭长的直抵穹顶的格子彩色花窗,每扇花窗的顶端又都是一个外显正方形内呈十字架形的彩色花窗……

每个礼拜天,天主教徒伍芬都要到这座豪华而又庄严肃穆的教堂去参加隆重的弥撒……

1991年夏天以后……

伍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引导秦田去参加教堂里的弥撒活动。她想劝他也参加天主教。但是,她总是失败和遭到嘲笑……

伍芬是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大家闺秀和西方化的开放式生活兼具的人物,她喜欢最前卫的艺术、音乐、绘画、文学、戏剧,她爱名车、名牌香水、名牌时装和优雅的生活方式,她喜欢鲜花,常常会去花店里买些名贵的鲜花来插在客厅的花瓶里。然而,她却发现秦田并不喜欢那些名贵的鲜花。

她发现他喜欢的却是一些在田野里采集回来的小朵小朵的野花……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礼拜天,伍芬带秦田到教堂里去做弥撒,秦田看见主持弥撒的衣着华丽的神甫在台子上讲经的时候,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秦田看着眼前身着紫金色豪华斗篷主持弥撒的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神甫,他想起了昔日在中国南方巴京市的另外一座教堂、另一个神甫……

(小说的前三分之一都是在教堂里隆重的弥撒仪式的进行中,从男主角的回忆里时断时续地出现而推进。即:故事在现在时空的英国伦敦的和平温馨的画面与过去时空的中国文革的血与火的革命斗争的画面交替穿插中流动推进……)

 

 

故事相关的第二座教堂——中国巴京市的一座教堂。

巴京市三清寺街180号圣威尔福德天主教堂。

……中国南方。巴京市,雾山城。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桑叶似的半岛。她夹在长江和嘉陵江两江之中,终年云遮雾罩……城中心的东北面。高清寺大街一 条两边栽满了法国梧桐树的柏油马路尽头处,再穿过一条曲曲弯弯窄小的石板路胡同,嘉陵江南面半山绝壁之上的一座天主教堂。

外景:天主教堂坐落在巴京市市委大院临江边东南面的半山腰上,整个建筑样式仍旧像伦敦城现在任何一座欧式的、塔尖高耸如云的老石头建筑的天主教堂,但由于年久失修,已显残旧颓败灰尘仆仆,唯见坚固的石头墙垣和直指苍穹的教堂尖顶还弥漫着远方异国情调的宗教色彩和昔日的容光。有些奇怪的是,教堂在 19世纪末修建时,没有建在离它只有一华里之遥的、在同时期是清廷的官俯衙门和官宅的区域内,而是建在了四周居住着满是些渔夫、纤夫、船工、挑担人、打石匠、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七行八作的下里巴人的区域。那里依山傍水都是些河里夏天一涨水就会淹掉一大片,刮起大风也会吹掉屋顶上的鱼鳞似的灰瓦片、油毛毡、破木板什幺的、用一些什幺朽树枝、绣铁条、奇形怪状的石板石块堆砌垒架起来的捆绑房子、吊角楼。那一片地区都是由一些纵横交错乱七八糟的半边街交叉而成,到处都是污秽横流、臭气熏天,居住在那儿的自然而然少不了成群结伙的偷鸡摸狗、流氓阿飞、杀人掠货、黑社会团伙之徒。

一座虽显破败残旧,但神圣、庄严、威仪不减的天主教堂,就那幺鹤立鸡群般地耸立在那些灰仆仆一片的遍布在嘉陵江边半山腰上穷人住宅区里。

离开教堂一箭之遥,就是灯红酒绿富人雅士达官显贵出入之地。那一带先先后后是军阀混战时期南方几个大军阀的行营和别墅区,后来是国民党抗日战争时期的陪都的中央机关所在地,再后来又是共产党执掌政权后的长江上游最大城市政府机关所在地。

内景:

在秦田的记忆中,教堂里永远是一幅断垣残壁、尘埃满颜、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恍若隔世的画面:

黑森森的门洞里鬼火似的几根蜡烛点亮着几个蓬头垢面、蝙蝴侠般在冥界晃来晃去的黑衣老太太,时不时地蹿进去一些鬼鬼祟祟的”旧社会过来的”的人,孤零零的几个人幽灵一般地坐在空荡荡的大排大排的长条凳上。阳光透过墙壁上几扇垂直向上的宽大的窗户上的彩色玻璃、斜斜地投射进来一排排淡蓝、淡褐黄、淡玫瑰红等颜色交织的光线,一些弥漫的、回旋着飞扬上升的尘埃在空中晶莹地闪光,那一排排泛着粼光、齐齐地递伸到教堂深处的长条凳,让人想起了中、小学校体育器材储藏室里的一排排皮面发光的木马,上体育课时开了门锁抬出来,总要拍打半天那上面满布的灰尘,用湿布揩搽上面绿色的点点霉斑。

一群小孩站在教堂外面,透过打开的窗户,像看死了人出殡似地、远远地、怕怕地看着那些人在里面随着台子上领唱的人,在一阵阵叮叮的悦耳的铃声中、嘤嘤嗡嗡哼哼嘟嘟咪咪噜噜地吟唱,念念有词地吟唱着的声浪的音调的高低以及节拍的快慢、跟台子上的一个干巴巴瘦精精的黑袍神父的动作和音调相关。黑袍神父手舞足蹈指天指地死了人做道场时画符念咒拿鬼捉妖的江湖术士般的精彩动作,是孩子们看那台戏的高潮。最后都是在一阵阵的阿门阿门声音中结束仪式。

 

 

1967年仲夏。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

一天清晨。早起的人们发现,巴京市的圣威尔福德天主教堂门前,一个瘦削的黑衣神甫吊死在门框上……

一群衣衫烂陋五行八作的城市贫民。他们围聚在教堂门前看着门框上垂吊着的神甫的尸体议论纷纷……围聚的人越来越多……

听到消息后,还是个小孩的秦田也和一帮小朋友飞跑地来到了教堂的门前……

圣威尔福德天主教堂门前上吊自杀的 黑袍神父名叫沙圣焕,他是一个中美混血儿的天主教神父;其父为北洋军阀时期死于长沙农民暴乱的清朝末期到中国传教的美国传教士,其母为上海的天主教徒。秦田从小就喜欢这个衣衫烂陋、嗓子却像银铃似的黑袍神父。秦田小的时候,他的奶母梅姨常常就带他到一座教堂去做弥撒……他知道,那个神甫喜欢他的奶母梅姨,也喜爱他。

1949年2月3日,农历正月初六。北京的早晨。虽然已经开春,但仍旧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人民解放军正在举行解放北京的盛大入城仪式……

同一天。傍晚。仍旧是国民党政府执掌政权的巴京市。长江嘉陵江汇合处的迎天门一家豪华酒楼的大厅里,风流倜傥的长江航运美浮号轮船船长卢天白正在举行豪华的婚宴……他娶了美貌的年仅 17岁的梅玉环(梅姨)作他的五姨太……

1949年春天到1950年春天。新婚一年的时间里,炮火连天、兵荒马乱……

梅玉环目睹国民党逃离、共产党接管这座长江上游最大的城市……

梅玉环眼看着船长被枪毙,这个家几个姨太在争抢家什和财产中顷刻瓦解……

梅玉环在收容所里被派出所介绍到了共产党部长秦清家里去当保姆。当年进军西南时的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主力师长的部长后来当上了副市长,他就是秦田的父亲……

 

 

1991年初冬的一个礼拜天。英国伦敦市。英华天主教堂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列行的周日弥撒正在进行……

秦田看见教堂里的圣母,他想起了当年的梅姨,她的美丽……

秦田少年时代偷窥见自己的父亲和梅姨的偷情……后来,文革枪林弹雨的极度混乱时期,他自己和梅姨的相依为命……畸恋……生离死别……

秦田看见眼前身着紫金色斗篷的神父在台子上做弥撒时优雅的姿势,他听见神父朗朗的银铃般的声音在重复耶稣的话,那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你们大家拿去喝:这一杯就是我的血,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将为你们和众人倾流……”

秦田听见血……血……血……他看见眼前出现的是……

……1967年夏天。中国巴京市市委机关大院,市委副书记秦清住宅的”3号楼”别墅。一个多年前满脸是血的还是个小孩子的他自己……几十上百的文革造反派武斗人员,他们都头戴钢盔全身武装,胸前和手臂上都戴了造反派的红色袖章和胸章,他们涌入秦田的市委机关3号楼大院去抄家。全副武装的造反派用冲锋枪指着人们的脑袋,他们把楼下的炊事员雷伯伯一家人,档案局局长邹知远叔叔一家人,还有家里的保姆梅姨都关到楼下饭厅里,他们说还是个孩子的秦田是走资派的独生子,要让他吃点苦头,就用他们带来的电线把秦田五花大绑地反绑起来,先是押着秦田在楼上楼下地到处搜查,后来,就有一个腰带上挂着把’五·四’式手枪的工人指挥几个人把秦田倒吊在底楼进门的门框的横梁上,一会儿正吊,一会而倒吊……

一个高大健壮、方脸盘、圆眼睛,一眼看上去是个很老实憨厚善良的造反派用电话听筒一下又一下地砸秦田的脑袋……秦田一次又一次地昏死了过去……

造反派边用电话听筒砸秦田的脑袋,还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轻喊着什么人的名字,他看见秦田脑袋上的血水从皮开肉 绽的地方顺着额头眼睛和脸颊流到脖子又流到胸膛上。秦田隔着眼睛上面自己的血水看见他整个人和所有的东西都是红色的……造反派看着秦田身上的那些血水,再把电话听筒上的血水拿到他自己的眼前一眼又一眼的看着,他的眼睛里就露出了一阵阵疯狂和报复的喜悦的让人看上去很恐怖的目光……

一开始,秦田哭时,造反派笑,秦田越是哭得厉害,造反派就越是笑得厉害 ……可是到了后来,秦田哭造反派也哭,秦田呜呜呜呜地哭得出了声时,造反派竟然也呜呜呜呜地哭出了声,最后,造反派竟然泪如雨下地号啕大哭起来……造反派把手枪插进了他的枪套里,他流着眼泪就用手来揩搽秦田脸上脖子上的血水,又说:”细娃儿,莫怪你叔叔我打整你哟……莫怪……莫怪……哪个让你生在了这个走资派的家庭里哟……你看,你长的细皮嫩肉哦……我……我那娃儿,我那娃儿也象你一样哦,我那娃儿要是活到了今天……还有…… 狗日的,你还是个娃儿哦,你看、你看、你们屋子的墙壁上镜框里的这几幅照片,这几幅照片上我看你老汉在延安窑洞门口还穿的是补了疤的军服和裤子,站在你老汉旁边的是朱德和邓小平嘛,是不是?”

秦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后来学校的造反派又把秦田抓去打过一次,还把秦田也戴了高帽子拖到大卡车上去陪父亲游过一次街…… 市中心的街道两边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和满街的红旗红袖章红色的毛主席像章,人们向被斗争的人扔过来的石子儿果皮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1967年、1968年期间。中国巴京市。

当年大规模武斗出动机关枪火箭炮加农炮死人无数的场面在秦田眼前一幕幕地袭来……

……一个为了解救秦田的父亲秦清以命相博的档案局长邹知远——住在楼下的邻居——被造反派抓进监狱。

邹知远的妻子沈丽娟又遭造反派强奸……后自杀……沉丽娟的骨灰盒就摆放在”三号楼”别墅秦田家楼下邹知远一家原先居住、现在却空无一人的黑洞洞的房间里……

档案局长邹知远在监狱里听说妻子自杀后疯了……

邹知远的大女儿邹雪妮是两个对立派别的造反派司令争夺的”校花”……

邹雪妮在红卫兵在武斗中被炸弹炸瞎了一只眼睛和炸掉了一条手臂……

邹知远不满二岁的女儿邹瑛子 被秦田的母亲林伊派人送到了一个诚实憨厚的工人家里改名换姓保护了起来……

 

1968年仲夏,中国巴京市。武斗的枪炮声不绝于耳。”三号楼”别墅正是嘉陵江北岸几家军工厂里造反派据点袭击的目标。

在一段双方休战期间。

秦田和梅姨在一片狼籍的院子里收拾房间。三号楼别墅的楼上楼下的门窗几乎都被子弹贯穿了好几遍。房间里到处的墙上、门窗上、桌子、椅子、柜橱上到处都是累累的弹痕,三楼的秦田的小阁楼上更是被子弹贯穿得像是蜂窝。到处的地板上,墙壁上都是高射机关枪弹头……

楼板上,一大堆高射机关枪弹头铁灰色的合金钢弹芯。秦田蹲在地上数那些子弹芯,他的嘴里在念:145、146、147……

一切似乎是归于平静了。另外的事情却来了。

有几天,就有几个相貌粗野下流的中年男子造反派在三号楼别墅里来楼上楼下探头探脑地逛来逛去,除了顺手牵羊地偷拿一些东西外,又说是要找梅姨去”谈话”。有两三个头戴钢盔的家伙就拿眼睛色迷迷地盯了被剃了阴阳头的梅姨上下左右地看一阵,又把枪尖上的刺

刀卸下来捏在手上嘭嘭嘭地一刀刀砍得在二楼外走廊绿色的栏杆上木屑横飞,再用刺刀的刀尖在梅姨的头上脖子上乳房上甚至是下腹上比比划划地说:如果她不听话的话,要不要让他们来再给她剃一次头?又时不时地说几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有两个家伙甚至好几次上去对她动手动脚地想把她带走。甚至有一次,两个家伙都已经把梅姨强行拖到了院子的大门口……

一天半夜。梅姨在楼下洗澡时遭到一个造反派的强暴……

当夜。熟睡的秦田。他感到梅姨用双手将自己紧紧地搂住,四肢又不停地往自己的身上缠绕,他感觉到梅姨仿佛像是想钻进他的身体里或者是钻进一个什么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他感觉她的水淋淋的赤裸的全身的肌肤在不停地大幅度剧烈地痉挛和颤抖,就像是发高烧打摆子的病人在抽风般地全身乱颤……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用双手的手掌柔柔地捧起了她的头颅,就象手里捧着一个十分容易碎裂的珍宝玉器,然后,又轻轻地搬过来她的头,让她的脸庞朝向月光投射进来的一面,他看见,她的眼光极度病态的失神和散乱,她的青肿的面部靠近下颌的肌肉仍在歪扭着抽搐,她咧着肿得很厚的嘴唇的牙缝里仍在嗫嚅着反复弱声地发出梦呓般的先前的话语:

“田、田、田、田……人、人、人、人……”

“关门、关门……关灯……”

“他们要杀、杀、杀……杀我……杀我……人、人、人都死完了……死光了……我……我……我也该死了……该去死了……活到头了……活……死……”

那个晚上——他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够活到天明——秦田和他美丽的奶母同居在了一室。他少年时畸恋的梦幻,却在一个鬼魅般的夜晚,在他决然不想实现的时刻得以实现……

窗外,淡蓝色的夜空下,长江和嘉陵江江面上倒映着美丽的星月,一些随着枪响声急速划破夜空的流星般的冷光,却是杀人的枪弹泻出的光芒……

 

 

1968年至1990年的二十多年期间……

小女孩瑛子 的一家是为了秦田的一家而弄到家破人亡的,秦田的全家人都因为良心的缘故,逢年过节都一次次去看望小女孩瑛子……

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瑛子 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却暗暗地喜欢上了秦田……秦田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心里愿望他和她……他更知道,瑛子的死掉的母亲、疯掉的父亲、自己的已经去世的父亲,那些亡灵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和她一辈子呆在一块儿……

秦田上大学、出国。瑛子也 渐渐长大……

在贫困恶劣的产业工人区,小学都没有毕业的 瑛子渐渐地在社会上开始学坏,她渐渐地出落得成熟美丽,但,野性十足又招风引蝶……件件桩桩围绕着她打架斗殴的事情闹得那个工人住宅区乌烟瘴气,也搅扰得秦田心绪不宁……

文革中间残害瑛子一家的造反派头领——已经是副市长 薛家倫——的儿子 薛李试图调戏瑛子……

1992年、1993年,秦田回到中国期间:

秦田为了文革的旧仇而出面报仇雪恨。一连串事件发生……

瑛子念念不望她的秦田哥哥,因为瑛子 记得,她还是个不到他的肚脐高的小孩的时候,他对她流着眼泪说过”哥哥永辈子不会离开你!”

于是,道义良心和情爱纠缠着秦田的肉体和灵魂,他不得不来往穿梭于英国伦敦和中国南方的巴京市两地之间……

伍芬在伦敦一封又一封信地写给回国探假身在巴京市的 秦田,其中一封信里写到:

“我看,奥威尔是写对了,或许,共产党教育出来的人,真的是冷血的动物!我现在开始有些渐渐地恨起你来。难道我已铸成大错?你知道,爱和恨是永远连在一起的。血、泪、肉体是和灵魂连在一起的。

你拿走了我的灵魂,还留下我这个徒有的躯壳干什幺?你或许会认为,我中学以后的教育,都是西方的,又研究西方文化,开放到不太在乎感情。但是我对你说过,台湾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比大陆保护得更完整。台湾没有搞过文化大革命。”

秦田在巴京市日夜思念伍芬,但又怜爱着眼前孤苦无助的瑛子……

 

十一

 

1994年夏初。一个热闹的黄昏,伦敦SOHO广场上。

伍芬和伦敦《小太阳》摇滚乐队张罗的戏剧《先锋男孩》开演,众声喧哗,数十万的观众在欢呼雀跃中沸腾……

夜幕中晃动着的巨大探照灯的光柱里,广场四周一些巨大的秦田的广告剧照时隐时现,剧照上的秦田穿著一身白色的中式对襟衫和灯笼裤,他剃着光头象个出家了的和尚那样双手合掌于胸盘膝打坐地坐在画面正中……秦田的造型正是 伍芬的杰作。

舞台上,《小太阳》乐队在演奏 秦田的戏剧《先锋男孩》……

一深一浅朗诵《先锋男孩》诗句的中英文旁白的错落有致的声音……

伴随着声音,舞台上一个巨大的白色的投影屏幕上,一行行黑色的中英文诗歌句子从下向上徐徐移动……

 

十二

 

1994年夏。中国巴京市。

秦田在东方政治和西方宗教之间迷茫,他在国共两党后代的两个美丽女人之间沈醉徘徊,他的灵肉分裂给了两个他都舍不得离开的女人,他在荣华富贵和良心之间痛苦抉择……

他不得不祈求于神灵用博弈和占卜来解决了这个问题……

睡梦里:

秦田看见自己当知青时的金龙河,而且看见夕阳西下的景色里美丽的河边出现了死去的同学靳俊。秦田看见靳俊手里高举着那颗他心里提心吊胆地挂念了差不多 20年的手榴弹在金色的沙滩边奔跑,又扬起手来缓缓地在空中划一道弧线把手榴弹扔进了河里……秦田正在有些高兴的时候,才感觉到相同的最后是失望的梦景在自己的睡梦中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半睡半醒的秦田幻觉的眼前耶稣开始显灵……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耶稣的十字架上出现的却是一个身穿皇袍的自己的父亲……眼前又浮现的是《圣经》里的句子,最后停留在视网膜上的却是毛泽东在文革时的一段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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