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阳光》正文——第二十五章 老树都哭了

巴京市,市委机关牌坊式大门前,1988年秋天的一天下午。凉风中落叶飘飘,四根庄严肃穆深灰色大理石方柱隔开的主通道,和左右两边的侧通道上,一辆辆进进出出闪光的各式各样的轿车……灰色大理石柱上方,是一溜溜深绿色闪光的筒板琉璃瓦和朱红色的飞檐,飞檐下方的横匾正中,是一个巨大的金光闪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左边门内三米的地方,绿色铁皮岗亭里,一个神色严峻身着绿色军服的士兵静默肃立,他胸前挂着一支五六式带弯把弹夹的冲锋枪。右边门内五米的地方,是传达室的铁灰色平房,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女人坐在里面的一把椅子上,她正和一个站在窗口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挥手说着什么。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件公文。

大门前丁字路口正中,是一个两米见方正方形的交通指挥台。它有些飘渺恍惚地、落在一幅年代久远、秋景般的水彩画面的视点中心。交通指挥台上,插着一把红白条纹的大遮阳伞,指挥台四周也漆着红白条纹。一个穿绿色尼料警服的交通警察,手里挥动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在指挥着川流不息的车辆。

交通指挥台旁边,一个全身上下身着草绿色苏式尼料军官服的老人在踽踽晃荡。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多岁,看上去却象六七十岁那样老态毕现。他一会儿彳亍徘徊,一会儿又踟躇踌躇地踉跄一阵,又一会儿,干脆用一只脚跳着,蹉跎跌到在地,再爬起来,趑趄在那儿,呆呆地象一尊泥雕塑似地伫立一阵。

上点年纪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老人身上的军官服,是出自六十年代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著名的罗瑞卿元帅大比武时期的苏联西服式的尼料授衔军官服。他身上的军服已是污垢斑斑。军服的前胸后背披挂着大大小小几十枚金光闪烁的毛主席像章。他蓬头垢面。眼光一会儿深邃,一会儿严肃,一会儿虔诚,再一会儿,发出凛然不可侵犯之光。又再过一会儿,则变成萎萎缩缩躲躲闪闪过街老鼠似的目光。

他在秦田从小生活的市委机关大门前逛来逛去,手舞足蹈地狂呼乱叫着一些错乱的话语……

那样的情形已经有一两个月了。几乎每天下午,他都要来闹上一阵。机关大门站岗的年轻士兵,和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年轻警察并不认识他。一开始,总把他有些粗暴地推搡在一边。后来,才听门口年龄大点的值班人员说,他原来就是机关里档案局的局长。于是,人们才对他温柔客气了许多。但,一个穿着不合时宜服装、明显精神不正常的老人时常在那儿闹着,那情形总不是个办法,阻碍交通是一个方面,市委大门是党政机关的脸面,总得有个正常的形象,人们又才开始动起脑筋来,想把他弄到哪里去,彻底关起来了事。神经病医院?养老院?他的家里?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但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有人去真正处理的。

同样在巴京市,几乎同样就在那段时间,离市委机关牌坊式大门不到两个路段,步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达的两路口宽银幕电影院门口。每当黄昏霓虹闪烁时分,就有一个三十出头、看上去却像五十多岁的女人,在人群里游魂般蹿来蹿去。从远处看上去,她的身子有些不太协调地晃悠着,挥舞着的一只手里,捏着一把白色的电影票,她的嘴里还在向人们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什么。

电影散场后,从几扇洞开的门里涌出鱼贯的人流,渐渐满布在电影院门前一片空地上,四周顿时腾起此起彼伏的喧闹。

稍微走近些,可以看见,在人群里游魂般蹿来蹿去的女人相当引人注目。她瘦削的尖下巴脸上,一只深陷的、远看着象骷髅的眼眶深处,是一只一望即知安着假眼的眼眶。而从她另外一只正常的眼睛里,却象人们发出哀求的目光来。她象永远也直不起来腰似地佝偻着单薄的脊背,艰难地穿梭在电影院门口购票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的一只手上的母指和食指倒捏着一支香烟,时不时地凑到嘴边贪婪地吸上一口,另外的三根指头:中指、无名指和么指,却在指缝中夹着几张电影票。而她的另外一只手臂,却是一条挂在了肩头上,随着晚风飘来荡去的空衣袖。

老人名叫邹知远,女人名叫邹雪妮,他们是亲生父女,连同另一个早已上吊自杀了的女人,还有一个不满一岁就失踪了小女儿,他们原本是一家人。

许多的人,或许是把文化大革命给忘记了。也有一些人,恐怕还记得。

而秦田呢,则是属于想忘也没有办法忘得了的一类人。

上大学以后,他就远离了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大学毕业之后,他也要求分到更远的地方。到了英国,他的心似乎才得到了安宁。

然而,有几个活着的化石,却永远地牵动着他的心。

那怕他走到天崖海角……

七十年代末,文革的巨厦已经坍塌。然而,却从那些废墟里走出来一些残废了的人。准确地说,是一些精神上残废了的人。也许,他们比起那些在文革中被害死的人,或者说在文革中身体致残的人,还要悲惨得多。

文革刚开始不久,邹知远所在的档案局宿舍院子就被造反派站用。市委的造反派出面,强行将邹知远一家人搬到了秦清家“三号楼”的独院子,就安在了那栋别墅的底楼靠鱼池边的大会议室里。当时,邹知远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一年多一点。他转业到了地方,就被安排在市委档案局当局长。

转业之前,邹知远是当地驻军的一个军部参谋,职责是宣传,而秦清当时正好是负责宣传口的市委副书记。因此,在他转业之前,两人就有工作上的往来。更巧的是,邹知远所在的驻军军长蓝斌,曾经是秦清在抗日战争时期、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几个时期的老搭档。朝鲜战争期间,由于身体的原因,上级照顾秦清下到了地方。由于这样的一层关系,邹知远转业到档案局,实际上也是秦清按蓝斌的意思,和邹知远本人商量好了之后调去的。

本来,文革一开始,就有人贴大字报说高级干部多吃多占多住。住在了独家大院的七八家市级领导都有些提心吊胆。邹知远搬进了“三号楼”,就歪打正着地合了秦清的意。

至此,两家人和睦相处了差不多半年。

秦清和邹知远喜欢下象棋。两个当年的军人,就常常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石桌子上,或在临江的望江亭里,吆喝着大战开来!什么楚河汉界、项羽刘邦、流氓无赖、下流胚子、鸿沟之约活埋八万帅士象卒车马炮兵,什么这战役那战场、先头部队后续部队、迫击炮榴弹炮喀丘莎加侬炮、弹道弹着点、杀伤力、爆炸半径、白崇禧、顾祝同、汤恩伯、黄维、林彪、粟裕、朱德、刘伯承、李琦威、麦克阿瑟、金日成、罗瑞卿、彭德怀、金刚山、仁川、板门店、三八线、俘虏尸体处理问题……

夏日的一天下午,林伊和沈丽娟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块儿在葡萄架下坐在瓷凳上聊天。戴着金边眼镜,一手拿着张《参考消息》报纸在看,另一只手上,手指头还夹着支香烟在吸着的林伊,就搁下报纸,用手指头去逗弄沈丽娟怀里的小女儿,她哈了一口烟在刚刚可以睁开眼的婴孩粉红的脸蛋上,她说,啊呀啊呀,多么乖乖的宝宝,多么乖乖的宝宝啊,长大了一定象你妈妈那么漂亮,一定象你姐姐那么漂亮,邹知远,你是活在了美人窝了。我们老秦总是说我长得难看,这不是,你看你看,我将来不是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媳妇了。田田田田,快来抱你的媳妇。梅姨,你快来看啊,田田有了媳妇了,就看沈丽娟的样子,我就给我们的田田选了这个媳妇。梅姨,你说是不是?你也是个漂亮的女人……

一群人正在喜眉笑眼地嬉闹着。突然,天边就飘过来几片带着银边的乌云。三伏夏天湛蓝的天空,顿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炸雷和闪电,瞬间狂风大作。黄豆大的雨点夹带着鸽子蛋般大的冰雹从天而降,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们躲进了屋子里。一会儿,眩目的银白色弧光把屋里屋外亮亮地照了好一阵,人和物体被亮光投射在了溶化了的钢水般闪光的墙上。奇形怪状的人影顿时就在迅速地颤动、畸变,那些人影一瞬间出现,一瞬间溶化掉,又一刹那在穿衣镜的镜面上,像暴光不足的底片上的几重影像般,随着一连串闪电的弧光闪烁着、变化着位置,消失在视网膜虚幻残留的光点上。后来,又听见耳边连连响着了一串串爆炸声,外面接着又是一阵哗哗啦啦的伴着雷鸣闪电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排山倒海般倾倒了下来似的声音。

雨停了出去看时,才见鱼池边的那棵老黄桷树的一支巨大的丫枝被炸断了。那棵少说也有几百年的老黄桷树在鱼池西边夹在西墙中间,它粗壮得三人都合抱不拢。倒下来的一段巨大的枝干,连同茂密的树叶,覆盖住了大半个鱼池。还把鱼池中假山上的几节高高耸立的石钟乳砸碎到了鱼池里。树杆断裂处,流出了一些乳白色的汁液。那些汁液在黑褐色巨大的树桩上,白白地染了一大片。

白色汁液流了四五天,黑褐色树桩上一大片白色的浓汁还越流越宽,越流越大,白得螫眼,白得让人怵心。

秦田记得很清楚。那时,父亲痴着眼睛,把老树上还在流淌着的一大滩白汁死盯了好半天,他的脸僵在了那儿,然后,牙咬得腮肉直颤地喃喃念叨道:

“唉——老树都哭了,小蛇出大蟒,要出大事!”

秦田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父亲胆怯过什么。但是那一次,他看见父亲的眼里,好象是在害怕着什么样的东西了。

他记得,母亲当时努了努嘴,讪笑道:

“咦——老秦,你今天是怎么啦?老党员,怎么还信迷信?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枪下的死鬼七仰八叉,一堆又一堆的都可以堆成了山,端了几十年的铜架子铁肩膀,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儿你都不怕,怎么……”

父亲蹭地站起来,漠然颌首默了好半天,兀自喑哑叹到:

“唉——还说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女人啦——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哦!头发长,见识短哦……兴许就是俺杀人杀得太多了的因缘报应吧!你不看,俺常常要到些寺庙去点几柱香,年年春节,都要到小什子的罗汉寺去逛逛吗?你都知道,俺哪里是想去玩耍呢?俺是心里感觉到,当年那些死鬼在作祟啊,有些人是不该死的,但是,那是打仗啊!就是毛主席说的,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的事情啊!俺的一家人,俺的兄弟姊妹,俺的三亲六戚,不也给那些家伙整死得差不多了吗?俺要不是命大,俺也不知道是死了多少回了,你都知道俺的大哥是怎么死的……唉……战争……政治……真他娘的就象魔鬼,那些事情,不杀人不行啦!但是,但是俺也不是天生的一个屠夫啊……唉……你知道,打雷那天晚上,俺看见了什么?那天晚上,我在书房里看文件看得太晚,就仰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儿,那个时候,你说俺看见什么了,他娘的,天上开始扯火闪的时候,俺看见那把指挥刀的刀尖,就是那把国民党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的指挥刀的刀尖,刀尖上面立着颗血淋淋的蔡平原的脑袋,他的眼睛鼻孔和嘴巴里都在淌血哩,还在对着俺咯咯咯地发笑哩,后来,后来每次一扯火闪,那把刀尖上就冒出来了一串串的人头,白得发亮闪电光,一颗颗的人头都他娘的龇牙咧嘴地在刀锋上乱跳乱蹦!还吱吱呀呀怪叫!他娘的……1950年,珊瑚霸河滩边上成批枪毙人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两回,大白天,就看见那把指挥刀挂在墙上乱跳,还听见刀锋上有鬼叫,晚上他娘的睡着了,报纸的照片上公布的那些一排排穿长衫马褂旗袍的男男女女,就都披头散发地从窗户外头飞进来了,还一个个跪在我面前又哭又闹……”

“唉……老秦啊!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你的心理作用,人死了哪里会变什么鬼呢?要是变鬼,他们杀了你们家里那么十好几口子人,那些人不是都会变鬼来保护你吗?你是为他们报仇才去杀人的呀!你说的那个蔡平原是什么人啦?有一天晚上你在梦里还叫他的名字哩?”

“唉……其实杀他很简单,就是一枪就嘣了,因为抓住了他后,他当场大骂俺们是什么共匪,当时,在表面上看来,好象是俺气极了,就当场上去,拔出手枪来亲自要了他的命,还把小子的尸体悬在大树上吊了好多天,乌鸦把他的尸体都啄得个稀烂……”

“哦……我想起来了……哦……”

“就是那个阎锡山史泽波第十九军的四十五师师长。唉……那是上党战役的事情了。当时的背景你可能还是记得一些。但是对于我来说,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当时发生的一切,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在眼前,因为,因为那次我是虽胜尤败,我们死的人太多了,而且,又都死掉的是些我最贴近的兄弟,就是说,死掉的两个连,都是我最早带出来的人,乡里乡亲的,为什么好多年我不愿意回家乡,我不敢啦,不是怕老乡们,我心里难过啊……所以,所以那次我完全失控了,我当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当抓住了蔡平原的时候,本来我就在火头上,他小子竟然还开口就大骂不已,他不知道,和他同时捆来的他的好几个下级军官,还在路上,就被我的几个兄弟给收拾了,只是怕杀了他,到我的上司那里要出大乱子,因为在他的身上,可能涉及到好些军事秘密,才把他留了个活口,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还以为我们真的是到处都优待俘虏,优待俘虏那是纪律,但是,违反纪律的事情却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轮到他落到了俺的手上,俺那次也就违反纪律了,俺也是个人,人都有那样的时候,所以,他就倒霉了!实际上,俺当时不那样做也确实行不通,俺不得不要他死,因为他杀了俺手下太多的人,他不死的话,俺的兄弟们也非要他死不可,杀兄之仇、杀弟之仇、杀三亲六戚杀老乡之仇啊!许多死掉的人,就是部队里还活着的人的亲人啦!不杀他会大伤俺的部队士气,另外一方面,杀了他的目的,也还是为了要吓住其他的阎锡山进攻部队。

“唉……当时的事情,现在就像是在眼前啦……我现在,就像是在当时指挥所里的地图面前……1945年8月11日,日本天皇向日本国民宣布投降后,阎锡山就派了楚溪村率骑兵到太原,彭毓斌率第二十三军、第八十三军跟进,赵承绶赴太原与苏体仁、梁蜒武同日酋澄田联系。派史泽波抢占上党,王靖国赴临汾。高倬之与日军联络进入运城。梁培璜带六十一军直驻临汾。同时,8月底,阎锡山在日军保护下进入太原。阎锡山到太原时,史泽波的第十九军,加上第六十九师周建祉,挺进二纵队白映蟾、挺进六纵队徐其昌及五专署保安团队差不多近2万人,已接收了上党地区大部分地方。主要就是什么潞城、壶关、襄垣、长治、屯留、长子。当然,他们是在日本人的协助下进入的。他们的主要兵力部署是张德宏、武汉臣分率保安第五、九两团驻长治北区。周建祉第六十九师驻长治城东区;郭天辛第六十八师驻西区;杨文彩暂第三十七师驻南区;骑四师师长韩步洲侵占大同。阎锡山上党作战方案里还让许鸿林第二十三军、孙福麟第八十三军共四个师组成,向祁太地区集结进行佯攻。但是,九月份,史泽波的襄垣、屯留、潞城、长子、壶关,一个接一个被我们野战军攻克。我们主要是在磨盘瑙、老爷山反复冲杀时伤亡惨重。到了10月8日,史泽波左路周建祉六十九师,右路郭天辛六十八师,中路杨文彩暂第三十七师向临汾逃蹿,然后他们全部溃败。阎锡山的上党总指挥彭毓斌阵亡,将级军官里面被俘虏的有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四十九师师长张宏,炮兵司令胡三余,副司令李春元,三十七师师长杨文彩、第六十六师长李佩膺第六十八师师长郭天辛,四十六师师长郭溶差不多二十多个……[1]

“狗日的,这家伙还算是娘的一个汉子,捆到指挥部来,小子怎么也不下跪,几个兄弟用枪托把小子的腿都砸断了,他就干脆装死睡在地上,还他娘的哈哈哈地大笑,你不知道,攻那个鸡巴老爷山的山头,俺们死刁球了多少人?整整两个连,他娘的,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都被小子包了馅儿了,他的部下也很亡命,不亡命也不行啦,屁股有’建委’[2]的机关枪督阵,往后退缩就用重机关枪扫射[3],他那个家伙就是’建委’的一个头子,什么是建委呢,就是阎锡山统治的特务组织’三三铁血团’对外的公开名字,俺墙上的那把指挥刀是他们军长送给他的,意思就是,他要是守不住阵地,就用那把指挥刀自杀,你没看见那把指挥刀的刀把上还有蒋介石的题词吗?

“唉……要是换了平时,俺就把他放了……整个战役是刘伯承、邓小平以及聂荣臻和贺龙指挥的[4]。但是,在山西的其他战役,还不主要是山西人和山西人在搞。象48年6月,徐向前的八纵和阎锡山的王牌”亲训师“、”亲训炮兵团“在汾河滩的战役,阎锡山的王牌两个小时就全部被我们搞掉了,只逃掉少将师长陈震东。后来听说阎锡山说:“我阎百川白活了65,让个邻村的乡亲后辈徐向前整得好苦。”[5],徐向前在上黄浦军校前还是阎锡山的学生,两个都生在滹沱河岸边上,一个生在河边村,一个生在永安村,两个村就隔河相望。37年的时候,周恩来还领着徐向前和阎锡山谈过一次联合抗日,当时还可以,那时,徐向前名义上还算是阎锡山二战区八路军129师副师长,可是,后来,这个狗日的阎锡山当起土皇帝来了,再后来,公然和日本人搞在一起。但是,徐向前还是在一段时间对阎锡山的人手下留情的,因为,还是有统战的意思吧。我们这边,包括周恩来,以前也和国民党有些关系,当然,那是历史的原因……

“唉……真的……要是换了平时,俺就把他放了……小子毕竟是条汉子,真个是视死如归,可是,不嘣了小子在兄弟们面前说不过去啊,死掉的两个连的人都是俺最早的老乡,他娘的,当时抓住他,就有人想在路上就把他干掉,他手下的几个军官就已经被毙了好几个,把他拖到俺面前的时候,已经就被打得不行了……唉……你也知道俺的习惯,他那样的人俺一般是不杀的,可是,唉……还是杀了,俺就为他后悔过,要是收编过来,真还是个人物,就象现在的雷杰贵一样,雷头儿当时也是很烈性哦,狗日的五台山的和尚,当时也是又骂又顶嘴,其他几个讨饶命的俺都杀掉了,狗日坏事干净了还想讨饶命,只有他不讨饶命,俺把他放掉了,还给了他路上的盘餐钱,几个兄弟说什么也不干,要追出去在路上把他干掉,我说谁出去把他怎么了,就永远不要回来见俺,这样才把兄弟们止住了,可不是,还是俺有眼力,雷头儿不仅仅是回来了,还把杀俺大哥的仇人的脑袋给俺取回来了,那样,兄弟们才算是服了他……

“唉……可是,蔡平原不杀是不行啊!真的,当时的情况确实是不杀不行啦,他们的军队还在黑压压的整团整师的过来,大炮的炮弹就在你脚根儿前爆炸,下面的人早就杀红了眼,俺前脚才一枪把他嘣了离开,后面的人就把他开膛破肚的挂上了树,唉,俺那些老兵你都知道是些什么人,早前他们是干什么的,还不跟张作霖在林子里作奸犯科绑票的出身,要是没有纪律,还不知道,唉,再加上他们一听说他是”三三铁血团“的头子,那,他的下场还消说吗?仗打完了之后,俺还是把他的尸体取下来埋了,就剩副骨架子,肉都给饿慌了的乌鸦啄了个精光,那是俺最贴身的几个兄弟去干的,还得他娘的悄悄地去埋,半夜去埋,俺去在他的坟头上淋了半瓶儿汾酒,小子是山西洪洞人……唉……俺到今天都还记得,俺开枪的时候,他看着俺的那对眼睛,鄙弃俺罗!唉……驴日的,没有半点儿的害怕!唉……何等样的军人啦!惺惺惜惺惺啦……他娘的战争……他娘的……杀了小子俺好象是矮了半截子人,他娘的战争……他娘的……俺一生后悔了什么呢?唉……”

“唉……你别成天瞎想了,少抽些烟,少喝点酒,处之泰然……”

“唉——老树都哭了,小蛇出大蟒,要出大事!要出大事哦!”

然而,秦清却是说准了。

没有几天,秦清和在市妇联当主任的妻子林伊,就被造反派请进了省党校的学习班。

“唉——老树都哭了,小蛇出大蟒,要出大事!要出大事哦!”

那么多年过去了,父亲那如钟如罄轻轻的一句话,一直在秦田的耳鼓里响到了今天。

注:
[1]参见(1):2001年中国 军事科学院军史部 唐义路撰文:《上党战役》;
   参见(2):中国山西之窗网站-文化频道-阎锡山故事集-阎锡山在上党战役
(http://www.shanxiwindow.net/culture/sxpeople/e/)。
[2]建委,即建军委员会的简称。建军委员会,是阎锡山统治其军队的特务组织“三三铁血团”对外的公开名称。建军委员都是阎军骨干,穷凶极恶的反动份子。
[3]参见《刘伯承军事文选》之“上党战役经验的初步总结(一九四五年十月十四日)”:
“……反动的军官,尤其是”建委“对土兵的控制极严,发现有倡议投降者或动摇分子则枪杀之。并有督战队的组织,曾用机枪射杀其不愿冲锋的部队达数十人。”
[4]部分参见《毛泽东文集》第四卷“集中太行与冀鲁豫全力争取平汉战役的胜利”(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七日、二十七日、二十九日) “在山东华中打几个好的歼灭战(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二日)”其中后文中部分内容为:
“张饶赖,并告罗李,陈黎:
  (一)接陈黎哿电,我山东第八师占领邹县,控制铁路四十余里……
  …………
(四)山西上党战役我以三万一千主力,五万助战民兵,四十天时间,连续举行几个战斗,结果阎顽三万八千人,除逃去四千余外,被歼三万三千余人,缴获山积,可为范例。现刘邓集中六万野战军,准备歼灭新乡北进八万顽军至少四万左右,聂贺集中五万野战军正在歼灭绥东顽军五万之大部或全部。如你们能在山东、华中打几个好的歼灭战,则对整个局势将起大影响。”
[5]此语参见:《环球军事》杂志2003年7月上半月版(总第57期)“军事人物”栏目“徐向前与阎锡山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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