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春
１９８８年春 海南岛 三亚
终于──
丝丝
颤抖着的
小提琴弦上
早春原野片片的嫩绿
磷峋的山崖上点点桃红、李白
阳光下山涧里晃动的蝌蚪
憨笑的春姑发髻上颤颤的野花
还有
黝黑黝黑的夜
大提琴沉甸甸的弦上
吮进耳绒的声声布谷
哺乳茅屋的
咆哮的河那边吹来的呼呼南风
顺风飘来揉满水腥
揉满苦涩的油菜花香
刺进山坳、
荒坟、
梦乡
油菜地
疯狗临死前凄苦的哀泣！
终于
──来了！
于是
春姑从山涧汲来的瓦罐里
那一泓山水
倒映出两眼深井
漾起丝丝
──涟漪
两眼深井那边
那边的大海
赤道近旁的大海
赤裸的
赤裸裸的阳光下
海面
腾跃起
肥美的鱼群
岸边
片野葱茏，
满桀骜不驯的
──热带植物
窗户上
彩色玻璃
在心里
碎裂
血口拉碴地
鲜血
───滴淌着
于是
终于──
终于听到
听到远方的海起了风
听到曾祖父的老房
残破的房柱
断裂声声
──嘎嘎的！
（原载川沙诗选集《拖着影子的人群》）
7) Early Spring
Spring of 1988, San-ya, Hai-nan Island
Finally –
Like the sound that trembles
From the strings of
A violin
Spring sets in amid greenness of fresh grass
Against the pink and white flowers hanging on the cliff
Over the tadpoles in the sunlit creek,
On the dancing wild flowers worn by the country girl
In the depth of the night
A coo-coo is heard like the bounce from the
Heavy strings of a cello
A southbound wind blows over the roaring river
Into the thatch-roofed hut where
Babies are nursed, the wind
That smells of water and of bitter fragrance
Of vegetables from the field
The sound pierces into
The barren graves
The dreams, and
Patches of vegetable fields, a cry
From a mad dog that struggles before death
Finally –
Here comes the
Country girl with a pot of mountain water
Reflected in the two deep wells
Where ripples
–Ripple
Beyond the two wells
To the sea, the sea
On the equator
Under the nothingness of
Sunshine
Where schools of fish
Chase, play and jump
The coastline
Is covered by the greenness
Of spreading, thriving
Tropical plants
The colored glass of the
Window
Churns
My heart and lets the blood
Run through the open cut
–Dripping
Finally
The sound squeezes into
My ears
From afar over the sea
Carried by the wind that blows
The old shape of the columns of
My great grandfather’s aged house and they
–Fall cracking
(First published in The Shadowy Crowds)
[7]生命、渊源、历史
李志雄 博士
《早春》是诗人川沙1988春年于海南三亚所作。作为“天涯海角”的三亚，自然是中国春天的最早感受地。以《早春》来命题，得理又自然。综合来看，本诗一首关于生命萌动、历史厚淀、渊源流长的热情赞歌。早春的生命萌动被诗人描摹得淋漓尽致、巧妙盎然；历史的革命和突破，为诗人的深沉之笔勾勒得突兀显然；渊源的绵长和久远，蕴涵在诗人凄然的低吟之中。无疑，《早春》是川沙君的鼎力作之一。
全诗共分五节，分别描绘了早春的萌动、早春的弥漫、早春的荡扫、早春的渊源和早春的突破五个场景，生命、人生、社会、历史、渊源等都可以在其中寻找到其奥秘。
第一节以人们的盼春开始，“终于–”，此个破折号所蕴涵的期待和煎熬，在后面的“丝丝、颤动”的嫩绿中找到了答案，在“点点桃红、李白”中得到确证，在“晃动的蝌蚪”中获得生力，在“颤颤的野花”中赢得回报，此是多么形象而生动的诗话语言，没有对自然生命的细致观察和倾情热爱，是写不出这样的诗句的，是体验不到诗人的独特感受的。更为妙意的是，诗人将这一切比喻和描摹为“颤抖着的小提琴弦上早春原野片片的嫩绿。”将小提琴在音响上的丝游、细腻、跳跃、苗窜等特征与早春联结起来，在华语的诗坛上可说是新颖和独特的，突破了中国诗歌的传统情境和文化背景的藩篱，以西洋的视角和情调，创意地拓展了对早春的叙述和描绘，不可不说是难得之妙笔。
第二节是对早春的弥漫描摹以“还有”/“黝黑黝黑的夜”开始，“声声布谷”的传播是“吮进耳绒”，“呼呼南风”的催发是“哺乳茅屋”，早春湍急的河水变得“咆哮”，早春的大风是“糅满水腥/糅满苦涩的油菜花香”。如同第一节一样，本节也有一个精妙的比喻即把早春的弥漫比喻为“大提琴沉甸甸”的弦音，可以说，诗人的笔墨，将早春的春风和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意境作了最佳还原，使诗不但有画的质感，更重要的是具有声的乐感，毫不夸张的说，是声画一体、图文并貌的佳作。这与那种自认高明的冗长的静态描述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第三节描摹早春的荡扫，就是诗人所说的“刺进山坳/荒坟/梦乡”。正是这些地方，腐朽、鬼魅和顽固的东西不会自动退场，必须让春风去荡扫，将那些“疯狗”驱除，将那些罪孽洗涤。这样才有春姑瓦罐里的“涟漪”，才有“倒映出两眼深井”，这就是诗人的睿智，折射出关于自然循环、社会变革、人生起伏、历史发展等的诗性哲理。
第四节描绘早春的渊源，诗人对“两眼深井”追寻和挖掘早春的源头，即如诗人所说的早春的发源地是“赤道近旁的大海”，早春的热源是“赤裸裸的阳光”。要知这热源的威力有多大，尚不需去考察早春的气势和活力，只要看热源地旁边的“腾越起/肥美的鱼群”和“满目桀骜不驯的/–热带植物”便可知道。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追问春的温暖和舒适时，可发现的是赤裸的太阳的无私和博大，唯有这源头的充足和丰厚，才有流水的冲急和威猛。这也正如人类伦理道德的“善”，唯有这个源头的自足性和给予性，才有行动和实践的可行性和坚定性。如此可启迪和警告人们重要的不是修饰“善”，重要的是去修养“善”。
第五节是描绘早春的突破，这种突破是由外至内的，由“窗户上彩色玻璃”到“心里”和“血口”。它的突破是彻底的，因为我们读到诗人所说的：“破碎/血口拉碴的”；它的突破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正如诗人所说：“鲜血/–滴淌着”。兴许正是由这种自然世界的早春突破，诗人的神思飞扬，跨越了历史的纬度，内化为一种精神的象征意义，即如诗人所描绘的：“终于听到/听到远方的海起了风/听到曾祖父的老房/残破的房柱/断裂声声”。在这里，我们不难想象，诗人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以纵横恢廓的气势，将人类历史的演变突破历程、传统观念的进化和变革趋势、个人情感的超越和升华步履作了最为诗意化和情思化的处理，集中为最具有厚重感和包容度的历史总结，可以说，字字句句，均是诗人苦心孤诣的浓缩精华，这在当今华人的是诗坛上是高树大旗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川沙君的诗，不但是诗艺的精彩纷呈，更是哲理和逻辑的层层套合。如果说早春的萌动、弥漫和荡扫是展现自然物理世界的层面，那么早春的的渊源和早春的突破则是内在精神世界的形象化。前者为果，后者为因，是一个由外及里，由现象到本质的过程，不可不说，川沙君诗的精妙，更在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