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梦
梦
梦之门
入睡
是开门
夜晚的城市是梦境
白昼的城市是深度梦境
房屋是人的家鸟的剿蛇的洞蚁的穴狼的窝鱼的河里的水草
城市村落是人的森林鱼的溪河湖泊海洋鸟儿的天空
所以
夜晚的城市是梦境
白昼的城市是深度梦境
于是
人是百兽的梦境
神鬼是人的梦境
梦境是人的魂魄的真实生活
人的真实生活是人的魂魄的梦境
梦
无限长
生命
是魂魄附了一尊肉身一尊兽身一尊世俗之身一尊
淫荡之身的一场梦
夜晚
梦门洞开
于是
肉身泄肉欲兽身施兽行淫身秽盗秽淫世俗之身还世入俗
于是
僧侣想攀墙而入门
阉人太监童子军入不了门
疯人在门口逛来逛去晃进晃出
其它
其它就一涌而入
梦
才是真实
一如肉身最后在永恒之门的影子
荒坟的石碑上凹凸班驳的墓志铭还在随风而逝……
Dream
A dream
Has a door, and
Falling asleep is the key to
Opening it.
The city at night is a dream,
The city during the day is a deeper dream.
A house is a home to a human, just as
A nest is to a bird,
A hole to a snake,
A cave to a wolf,
Or as water is to a fish, and
A stream to underwater plants.
A city or a village is a forest to the humans, just as
A brook or a river or a sea to a fish, and
The sky is to a bird.
Thus,
The city at night is a dream,
The city during the day is a deeper dream.
Thus,
The human who has been haunted by spirits
Becomes a nightmare to animals.
A dream is real where the man’s soul wanders,
As life is a dream to which the man clings.
The dream
Is everlasting,
And life is a dream about a soul
That walks out of flesh, into a beast,
Drawn into all sorts of
Sensual indulgences.
When night falls,
The door to the dream
Opens.
Flesh stirs with lust,
The beast-like nature has awakened,
The adulteries go on and on, to unfold
The thrill that conquers.
Thus driven,
Monks climb the wall to enter the door,
Followed by the eunuchs and boy scouts who try yet in vain,
And the lunatics who linger about, in and out,
While all the others
Flood in.
The dream pushes a fact,
A real shadow of the flesh,
Through the entrance to eternity.
The tomb remains outcast,
Its epitaph wearing down
In the wind…
[38-1]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王嘉军
就笔者目力所及，在众多伟大作家中，对梦最为痴迷，也探讨得最为深入的要数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这既体现在他对梦的直接膜拜中，也体现在他对前人的梦境的持续兴趣中，譬如庄周梦蝶中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这种缠绕不清，回环往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神秘结构就是他毕生所执着的迷宫情结的一种变体。在《柯尔律治与梦》一文中，他还举过这样一个例子：著名的英国诗人塞缪尔o泰勒o柯尔律治最光辉炫目的诗篇《忽必烈汗》被认为是“英语韵律中最高的典范”，它乃拜梦所赐，在柯尔律治的梦中，一串串初熟葡萄般剔透的诗句纷至沓来，他醒来之后连忙端笔书写，然而，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记忆，于是这首本来有三百多行的长诗就只记录了五十多行，成为又一件残缺的艺术珍品。梦的传奇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博尔赫斯说柯尔律治的梦是在1797年做的，而在14世纪波斯人拉什德o艾德丁编写的《历史简编》中，有一页曾提到：“忽必烈汗在上都之东修建一座宫殿，宫殿设计图样是其梦中所见，记在心中”。——一位13世纪的蒙古可汗根据梦中所见修建了一座宫殿，一位18世纪的英国诗人又根据梦中所见写下了关于这位可汗和他的宫殿的诗歌。这就是梦的神秘与强大之处，它像枚钉子般将不同时间和空间的人串连在了一起，更重要的是，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穿入了现实。
如果说博尔赫斯更多地是把梦作为一种通道的话，那么诗人川沙的这首《梦》则把梦直接看作了目的地，一个需要超越现实才能到达的国度，一个更为本真的世界，正如诗中最后一段所说：“梦/才是真实”。“夜晚的城市是梦境/白昼的城市是深度梦境”，从这箴言般的诗句开始，我们跟随全诗开始了一次在梦与现实之间不断置换，不断穿越的旅行，或者更直接地说，我们开始做梦。旅行是令人眩晕的，我们坐在一个巨大的摩天轮上，随着玄奥索诗句飞升、旋转，在梦与现实的两极摇摆起伏，在梦与现实的不断移形换位中，我们已经无法分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然而，正因此，我们得以到达我们的目的地–那个梦与现实完全融合的地方，那个彻底而纯粹的梦，我们进入了永恒之门。
“房屋是人的家鸟的剿蛇的洞蚁的穴狼的窝鱼的河里的水草/城市村落是人的森林鱼的溪河湖泊海洋鸟儿的天空”,我把这罗列的景象看作我们搭乘梦境的飞行器旅行时，在高空中俯视所看到的一切。因为是梦，所以许多的场景叠加、交织、融化，我们在一瞬间同时看到了所有，江河湖泊，花鸟虫鱼，在同一刻显现。这样的感觉在语言上的同构体便是逻辑链条消失的梦话谵语，词语像一颗颗从项链上滚落的珠子，纷纷下坠，这就是段首的诗句带给我们的直观印象。
“于是/人是百兽的梦境/神鬼是人的梦境/梦境是人的魂魄的真实生活/人的真实生活是人的魂魄的梦境”，到这个时候，我们的旅行已经到达了更高的地方，空气稀薄，地下的景致已经无法看清楚，但是我们更接近了天上的景观。梦境飞行器在夜空中闪烁着熠熠光泽，它是飞行在夜空中的一面镜子，通过它的反转，人在镜中变成了兽，神鬼在镜中变成了人；人在镜中安稳居住，人的魂魄则飘泊在外，然而，人又不只是人的魂魄的魂魄吗？
诗到第五段时，全诗到了高潮，我们的飞行器遭遇到许多小星体的撞击，天空中一片电光火石，像一朵花在激烈地绽放。地上的人则在梦中纷纷显形：“肉身泄肉欲兽身施兽行淫身秽盗秽淫世俗之身还世入俗/于是/僧侣想攀墙而入门/阉人太监童子军入不了门/疯人在门口逛来逛去晃进晃出/其他/其他就一涌而入”，一场骚乱一场梦，在梦中，所有人的欲望都得到了满足，所有人的本性都得到了最真实的展示。那么，梦到底是满足了我们，还是压迫着我们？答案飘在梦中。诗人的态度在这个时候变得难以琢磨，在通彻了真实之后有愤怒有鄙夷，也有悲悯。我非常喜欢后面五句的节奏，语势凝练，语气畅通，语义展示了静态场景，节奏则使场景开始移动，达到了比实际画面更佳的表达效果，这就是诗歌语言的魅力。
“梦/才是真实/一如肉身最后在永恒之门的影子/荒坟的石碑上凹凸班驳的墓志铭还在随风而逝……”，在骚乱与震动过后，我们乘坐着梦境的飞行器继续前行，宇宙苍穹，四顾茫茫，我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何处是旅行的尽头。正当我们失望且无助的时候，一道启示划过深邃的宙宇，我们得以明白，原来我们早已身处我们要去的地方，乘坐梦境，我们经过的每个地方都将被照亮。
[38-2]迷醉的幻象
张竞文
萨克斯在《名歌手》中唱道：
我的朋友，解释和记载他的梦境，
正是诗人毕生的使命。
相信我，人的最真实的幻想，
总是显现于他的梦乡。
一切诗学，一切诗篇，
除了解释梦岂有他焉？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详细的阐释了希腊悲剧产生的一个重要来源，即狄俄尼索斯精神，这种狂乱的近乎毁灭的精神体验，让我们开始了对梦与醉的痴迷。自1900年，佛洛依德出版了他的心理学专着《梦的解析》，一向被认为是与人的严肃生活无关的某种东西争取到了最为重要的中心地位。于是，人们开始意识到梦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梦里，我们才能真正的进入无意识或潜意识状态。
川沙先生的诗歌《梦》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深刻而真实的反映了人类的存在状态和欲望种种。
《梦》给人的第一感觉即是混乱与荒诞。几十个意象混合在一起，城市、房屋、鸟兽、蛇、村落、神鬼、僧侣、墓志铭、疯子……一开始，就将人带入一种杂乱无章犹如充满残垣断壁，荒草丛生的另一个世界。这世界不是欢歌自由极乐无边的彼岸世界也不是井然有序默然无声的此岸世界。这是一个灰暗的，错乱的，血腥的，罪恶的，惶恐的，不可终日的梦的世界。
川沙先生曾在文章中提到过绘画艺术对其诗歌创作的潜在而强烈的影响。在《梦》中，我们又一次看到了超现实主义在诗歌中的再现。布雷顿（Breton）给超现实主义下的定义是–超现实主义，纯粹的精神自动主义。“它建筑在对于一向被忽略的某种联想形势的超现实的信仰上，建筑在对于梦幻的无限力量的信仰上。”正是对自身力量的信仰和对梦所带来的神秘感的敬仰，使得梦与神性相通，诗人的语言似从神之口中说出一样，一语道破了天机。
读这样的诗让人头皮发麻。
开篇诗人便以“门”这个象征隔离和界限的语词划分了梦与现实的界限。“梦/梦之门/入睡是开门”走入梦之门，我们将看到另一个世界。可是，诗人并没有照此逻辑继续推进，也没有假托其梦向我们做出表达。
在“夜晚的城市是梦境/白昼的城市是深度梦境”一节后，“梦”就已经跳脱出了它所承载的另一个世界，而成为整个世界、精神、存在和虚妄的联结词。就如曾一度被科学家认为充斥于宇宙中任何角落的“以太”一样，给人类和世界提供了一个新的生存空间。这个存在不以时空为界限，不以逻辑和道德为准则。它在冥冥之中主宰了一切，因其无边的权力和影响获得了宗教上的崇高和不可亵渎。
“房屋是人的家鸟的剿蛇的洞蚁的穴狼的窝鱼的河里的水草/城市村落是人的森林鱼的溪河湖泊海洋鸟儿的天空”这一长串的意象，我以为表达了诗人对自然、人类和整个世界的认识。在诗人的眼中一切都是平等的，人和其他自然存在一样神圣。排斥一切社会的污浊和道德的虚伪“我在诗歌里尽量地抽离人的社会属性，让人回归到自然、回归到动物，甚至回归到植物”（川沙《诗歌的绘画与绘画的诗歌》）。正是这种在本质上的平等，正是这种对万物持有的同样的敬仰才能让梦成为无形的联结者和承载者。
“人是百兽的梦境/神鬼是人的梦境/梦境是人的魂魄的真实生活/人的真实生活是人的魂魄的梦境”这里，运用了往复循环的写法，层层叠近，又一次将世界以梦联结在一起。这让我想到庄子。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籧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志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唯有超脱了形体的我，万物与我才能以各自的真我共游。这也就是诗歌中一再体现出的梦境的真实，在梦境中，万物超脱了形体，因之“梦境是人的魂魄的真实生活/人的真实生活是人的魂魄的梦境”。
最后诗人回到了对梦的诉说，回到了梦的迷醉状态，回到了至上邪恶与激情灼烧的狄俄尼索斯精神。“梦/无限长/生命/是魂魄附了一尊肉身一尊兽身一尊世俗之身一尊淫荡之身的一场梦”在整个宇宙，梦是万物的连接者；在整个生命，梦是我们的全部。
欲望在梦的温润丛林中放肆生长，神性的光辉和人性的罪恶也在梦中得到了最为酣畅的颂扬–此为梦中的人神共舞！就是这样的激情的狂野的不遮不掩的灵与肉的愉悦给予了诗歌最为真挚的表达。
“梦/才是真实/一如肉身最后在永恒之门的影子/荒废的石碑上凹凸斑驳的墓志铭还在随风而逝……”走出梦之门，颓然发现现实的虚伪，川沙先生运用其真挚的语言和呐喊式的叙写，如同让我们聆听到希腊悲剧遥远的歌声。
[38-3] 噩梦之源
沈慧芬
世人常说，梦境是另一个世界，有歌唱道，有梦好甜蜜，梦究竟是怎样的意境，不同之人，想法各异。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有甜蜜的美梦，自然也有可怕的噩梦。不是有人在遇到了恐怖的事件后，总是说“这真是一场噩梦啊”之类的话吗?美梦总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噩梦总是让人惶恐不安。梦是神秘的，有多少世人想了解梦的产生原因，蕴含的深意，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庄子的解梦相信是每个华夏儿女都知晓的吧！
在《梦》这首诗歌中，诗人就是要诠释一场噩梦之梦！通读一遍，感受到其阴暗的感情色彩，再诵一遍，其深刻的内涵若隐若现，细研一遍，一切变得明朗……诗歌的优秀与否一般从其文学性和思想性两方面渗入分析，然而就这首诗而言，我着重感受到的是诗人迫切想表达的心声。
总体说来，在这首诗中诗人还是用了很多词组排比，如“房屋是人的家鸟的剿蛇的洞蚁的穴狼的窝鱼的河里的水草，城市村落是的森林鱼的溪河湖泊海洋鸟儿的天空”，这里连续用了六七个类比说明房屋和城市村落的涵义，使读者对其中之义更加明了和理解。此外，重复的修辞手法也在这首诗中体现，在第一段中，开始用梦入体后，直接写了“夜晚的城市是梦境，白昼的城市是深度梦境”，而就在两句诗句后，又重复出现了一遍，表明诗人对此的强调性，使读者自然地对它关注和思考。
这首诗歌的色彩是极其灰暗的，给人十分压抑的感觉。诗人仿佛非常厌恶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世人，他认为每个在世之人不过是在一场梦境中流连，才会说“生命是魂魄附了一尊肉身一尊兽身一尊世俗之身一尊淫荡之身的一场梦”，虽也常说人生如梦，但两者的涵义却是截然不同的。然而从这个诗人的定义中却也发人深省。对于生命到底是什么，乐观的人会说出种种催人奋进的定义，而诗人充满的是厌恶而非珍惜和向往，可见其内心对生命的绝望。诗人看到的是最黑暗丑陋的一面，在他眼中，人竟然是如此不堪的生物，“肉身泄肉欲兽身施兽行”这样的叙述不可遏制地会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吧。
另外，在第一段中诗人写道“人是百兽的梦境，神鬼是人的梦境”，所谓万事有其源，一场噩梦的诞生总是有其源头的。远古时代，在人类出现之前，世间万物和平共处，生生不息，虽然有弱肉强食的惨烈画面，但是这是自然规律“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的印证。一切生物和谐的生存着，美好的时光让人觉得这是在一场美梦里。然而，曾几何时的美好画面却因为人类的出现而破坏。拥有智慧的人类坐上了地球统治者的宝座，其后，环境的破坏，能源的枯竭，物种的灭绝等等问题接踵而至。于是，人类成了百兽的噩梦。正是因为人是有思想的动物，所以一切贪念也浮出水面。可是，人之初，性本善，良心与恶念并存与矛盾使人产生了神鬼学说。神是善的象征，鬼是恶的载体，神鬼学说进而演化成一种人的信念。于是，神鬼在人的梦境中徘徊。
诗人用了极度贬义的词语对人这种动物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在《梦》这首诗歌中主要表现了两个方面。首先，人是虚伪的。“梦境是人的魂魄的真实生活，人的真实生活是人的魂魄的梦境”中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在这一句近乎绕口令式的诗句中，颠倒了人的正常思维，他认为梦中才是表现心灵真实想法的地方，就如俗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表现，而真实生活与真实想法是违背的，一切都是虚假，就像人类所认为虚假的梦一样。因为人在真实生活中都带着假面具生活，言不由衷，说一套，做一套，而在梦中，面具摘下，魂魄在梦中可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体现最真实的想法，这才是人之魂魄的真实生活。其次，人是贪婪的。梦门洞开之时，所有世俗之人一涌而入，带着无限的欲望。在梦境中，肉身泄肉欲兽身施兽行。无论是多么丑陋的想法，都可以在梦境中表露无疑。从人刮刮坠地的那一刻开始，欲望在心灵中开始滋生，而由于欲望的无界性也就决定了产生欲望时间的永久性，只要人生在世，欲望就不会休止。充满欲望之人是不会真正享受快乐的，欲望的非现实性与内心的需求性的反差决定了这一点。所以许多谚语应运而生，比如“知足者常乐”“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都是用于劝诫贪婪之人适可而止的。
《梦》，虽然无从了解诗人是在何时何地何种背景下写下这种极度悲哀的诗歌，但是在他写下这首诗歌之时，其内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梦境中的人心才是真实的，在生活中的都是套着面具的虚伪表象，对人下的这个定义，任何人读了都会好好地反省深思吧。诗人直言不讳地揭露这一切，我想也是想引起人类对自己行为的深刻思考，他是在呐喊，深深地呐喊。
诗人是悲观的看这世间的一切的，对于这点，我并不认同，人类的出现可能是导致了诸多问题，但是并不是如此绝望吧，人类对自然的贡献也是显而易见的，至少促进了自然的发展。另外，作为人类本身，即使内心摆脱不了贪欲的存在，但是我相信人间真善美的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