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深夜哭声
深夜哭声
在走廊尽头
是哪家的男孩儿
还被独自锁在家里
哭声那么响亮
哭声持续了好久
深夜哭声
在荒原
是哪只老狼
眼里闪烁着饥饿的绿光
哭声那么响亮
哭声持续了好久
深夜哭声
在天空
是哪只迷路的归鸟
在赶夜路
哭声那么响亮
哭声持续了好久
深夜哭声
在清明荒郊的坟山
是哪家的孤魂
在等待前去祭祀的家人
哭声那么响亮
哭声持续了好久
Cries at Midnight
Cries are heard at midnight
from the end of the corridor.
Is that a boy locked inside,
home alone?
The cries are loud,
piercing and echoing.
Cries are heard at midnight
from the wilderness.
Is that an old wolf,
whose eyes flash with hunger?
The cries are loud,
piercing and echoing.
Cries are heard at midnight
from the sky.
Is that a bird, lost,
trying to catch up with time?
The cries are loud,
piercing and echoing.
Cries are heard at midnight
around the tombs in the barren suburb.
Is that a lonely ghost
who waits for his family to visit?
The cries are loud,
piercing and echoing.
[40-1]一种沉重苍凉却支承我们的感觉
张 蓉
观此诗，最深亦最重的感受皆是寂寞。无论是辽阔无垠的荒原，寂静的房间角落，亦或是孤索的墓地，广袤无边的天际，都透着一种沉重的苍凉与孤寂。每每读完一段，耳畔仿佛有一阵隐约而模糊的哭泣声响过，听着让人感觉心酸，感觉落寞。
我猜想，诗人写作的时候，也许正是夜幕降临之时，他独坐于窗前，思绪畅游于宇宙星空，突然间，一阵细碎的小声哭泣响起于耳畔，打乱了诗人的默想，却也引导着他走出闭索的房间，去探个究竟。在屋外的楼道里，他看见了一个蜷缩的小男孩，在角落里哭泣着。也许，在等着母亲来寻他回家，也许，是做错了事情不敢回去，只好先在这里躲着。诗人的心弦被某种东西触动了，写作的欲望让他开始了诗文的构思。
心中默念这首诗的时候，我似乎也看到了那只迷途的归鸟，好像听到了它喉咙里发出的阵阵悲鸣。我好像也看到了那只荒野中的狼。它眼神中闪烁的不仅仅是饥饿，孤傲，凶狠，更多的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孤独。我似乎还走近了那个埋葬着孤魂的墓地。活着的时候，也许他万人景仰，也许他亲友成群，而死后，却只是落得一方小小的窄窄的坟地，包藏住自己曾来到过这个混沌世界的最后的亦是最有力的证明。独守着这一方孤土，他没有亲人的呵护，没有朋友的关怀，甚至没有陌生人的到访，一切皆已归于平静，冷寞而孤独的平静。此时此刻，孤魂，也许正对着苍天，对着大地，哭诉着自己前世的不平与留恋。而今，只能把内心最后一点情感化作滴滴泪水，在空气中诉求。
读此诗，最动人心弦的地方便是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孤独。生活于这个纷繁而匆忙的人世间，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思念，只源于爱，而爱，则源于对关怀的渴求，至于关怀，则是对孤独的抵抗和抑制。也许在儿时，身处困境的我们，渴望的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而在荒野，在天际，在一个人的房间，在孤独的坟墓，我们期待的则是人与人之间的支持和拥抱。然而，在生命终结之际，能伴随我们到坟墓中去的，只有我们自己的灵魂。所谓的财富，地位，感情，甚至智慧，都不可能随你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
灵魂，源自人类与身俱来的孤独感，源于人类对爱的不懈追求。也只有灵魂，作为你生命长河中最忠实的伴侣，从你一出生到消亡一直守在你身边。当我们为生命旅程中的黑暗旋涡而消沉、颓丧之时，我们有时可以感觉到有种触摸不到却时刻相伴的东西在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冥冥之中给予自己走下去的力量。它既不会因你得意而粘在你身边，亦不会因你受挫而转身就离开。它一直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你，关怀着你，促使你从胜利中寻求淡泊，从失败中汲取前进的动力。也许它的力量并不能称得上巨大，却可以让一个失落沉没的个体从灰暗中走出来，踏入另一个生命阶段。
生命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寂寞孤单多过于其它的。它不在乎于你是亲友成群，还是被万人追崇，它只在于在万籁俱静之时，你独自一人面对空寂时的心态。是踏实，凄切，还是失落？恐怕还是后者居多吧。当你不得不与自己的灵魂对话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有种孤独的感觉向自己靠近，就像是自己心底的哭泣声一般，在向自己诉说着些什么似的。你开始试着剖析自己，反省自己，寻找自己，认识自己，进而读懂自己。孤独并不可怕，只要你学着去面对它，尝试着跟它对话，你会开始明白很多以前不理解的世事人情。
人总有感觉孤单寂寞的时候，也总有痛苦无助的时刻，此情此境，唯有把内心的苦闷倾吐出来，用哭声宣泄出来，方可觉着舒坦，踏实。一首《深夜哭声》，把个中情愫道个尽然，道个深切。
[40-2] 哭吧，没有什么大不了！
熊若森
现在的我想哭，因为心里难过，忧伤孤独；现在的我甚至任何时候的我都不能哭，要哭也只有等到夜阑人静，阒无人声的时候，悄悄的拣一个安全的地方，任眼泪恣意横流。我想，就像人哭着降生于世仿佛生来就会流泪一样，把眼泪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是一种共有的本能吧。让我们来看看川沙所描绘的图景吧：从走廊黑暗的尽头到荒草没膝无边的广袤，从黑压压让人窒息的天空到鬼魂出没冷寂的荒坟，不管是少不更事的孩童还是眼里闪着绿色幽光垂涎的老狼，或是落单离群的憧憬归乡的候鸟，抑或是如青烟般飘荡于世的魂灵，无不是眼里噙着凄楚的眼泪，口鼻翕动，摇摇欲坠。
诗人不厌其烦的告诉我们有“深夜哭声”，在不同的地方，故事的主角又各不相同。可有一点是相同的，哭声是响亮的，哭声又是持久的。他用这种句法完全一致的四段文字好似苦口婆心的在说，你看啊，到处是哭声，哭得这么凄厉，哭得这么难以自拔，好像是商量好了样的，突然一声哨响，整个天地都弥漫起悲伤的哭声。诗人为什么会这么关注那么多的哭声，而不注意同样繁盛的笑声呢，我想，这和诗人自己的心境有关。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自己做过错事以后，觉得别人对谁的批评都是针对你或是失恋的时候，就会特别在意春天被风吹落的叶子，还以为是秋天开始席卷大地了。正是因为诗人自己心里苦闷压抑，才会注意到这么多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或者物，这就为全诗奠下了真实的感情基调。让我们读了之后，并不觉得诗人在无病呻吟或是矫情作怪，这就是诗歌真情实感的艺术力量：并不需要太多构思精巧形势新颖的意象，也不需要排山倒海激情澎湃的辞藻，凭借诗人的真情我们已经被他这首诗所吸引，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也许你今天所经历的便是我明天的写照，所以写人类共有的东西往往会打动人。
诗人写了四段哭声。先是小男孩的。月黑风高，夜上柳梢，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没有回家。小小少年也许并不知道“家”字怎么写，可是没有爸妈的夜晚是无论如何难以入睡的。屋里灯火在动荡的飘摇，近在咫尺的客厅都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爸爸妈妈啊，你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呢，男孩的心一紧一舒，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滚出了眼眶。这就是我看了诗人的诗后脑中浮现出的图画，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样清晰的记忆吧。诗人也有，所以他写了出来，也激起了我们的回忆，引起了我们的共鸣。这一段里，“走廊尽头”写的好。用这样一个背景把那个男孩子的孤独与无助衬托的多么鲜明啊。
第二段是饥俄的野狼的。肃杀寒风中，它踏着衰弱而坚定的步子，虽然好几天没有见过食物了，可一旦看见，它就会用仅剩的力量霸道果决的扑上去，以祭空腹。风还在呼呼的刮，食物还在雾里掩埋。难道上天在为我举行风葬？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就会悲从中来，忆起曾经兀立在山头嗷叫的豪爽，看着生物为之战栗，心中骄傲万分。可如今，连明天的日升也许都难见了。一声巨响，悲痛哭声取代了往常令人闻风丧胆的嗥叫。那是对生命弱小本身的屈服，那是无奈的丧钟。
接着，候鸟又跃入画面了。夕阳西沉，牛羊下山，众鸟归林。夕阳的血色铺满天地。这是大自然温馨和谐的图景。可夜已经爬上了我的身子。人们总是羡慕我有一双翅膀，殊不知，当迷途在比大地更广阔的天空时，一双羽翅会变成怎样的沉重。与我同归的伙伴啊，黑夜里你能听到我深情的呼唤吗，在黑夜里，在天空上，在迷途中，我何时才能归到温暖的故土啊。故乡的李子花差不多该绽放了吧！哭吧，希望彻底的哭声能让黑幕裂开一道缝，让我找到归家的路。
两个动物走过后，人又出场了，只是这次是逝去的人，重生的鬼魂。又是一年清明到，两朵白花三炷香。清明附近，总要从尸气堆积的坟墓里出来走走，看看曾经生活的世界，想起以前豪壮的理想，还是带着冬天里饭菜的余温。因为期待着后人的祭祀，总不免心情激动，辗转难眠。可他们怎么还没来啊，这冰冷的坟地是多么需要人气的点缀啊。等啊等，等啊等，等的心化成了泪水，泪水冻成了坚冰。要知道后人可是我前世希望的寄托啊。
读完这首诗，我的脑中就有了上面四段哭的场景，也不知道我在其中到底是人还是物。每个人读完这首诗都会有不同的景象嵌入脑帘，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不会没有一点反映。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走投无路，从心底涌上伤悲，人前不能落泪，人后痛哭流涕的时候。诗人将人类这一共同感情共有的经历融入诗歌，所以具有不言自明的艺术感染力。这是从主题上来说。当然，诗人选择描绘的场景以及描绘的对象都是十分好的。有人有动物，有幼稚的小孩也有过世的灵魂，有血腥凶猛的饿狼，也有乖巧温柔的飞鸟。诗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露出对生命的关爱。那些有名的不知名的哭声，那些属于自己也属于别人的哭声，都令作者难以忘怀。归根结底，那是生命对生命与生存的无奈，对自我解救的无措，对未来懵懂的茫然。
可诗人并不哀伤，并没有过分渲染这种哭声。就像小男孩最后等到了妈妈，老狼开始啃树皮，候鸟停下休息，明日再启程，鬼魂还是吃到了供奉的苹果，看到了后世坚强的生活，哭声终是要止的，生命是一出奇迹，绝不会轻易夭折的。我们仿佛听到了诗人发自心底的呐喊：哭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