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嘎然终止
“再后来呢?” 韩仲慈有些不耐烦起来,又开始低着头,抬起一只手来托着下巴,围着岳冰峰度起方步来,开始还步伐缓慢,但渐渐地越来越快。
“嗯,他妈的,第二天凌晨,大约6点半左右,我还在睡觉,手机响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出租车客户来的电话。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永远是没有一个清净的时候,即便是钓鱼的时候,在钓鱼的路途上,随时客户都在来电话。这些,我们一块出去钓鱼的时候,你都是看见的。这个电话来了,我一听,是孩子父亲来的,我心里一紧,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就赶紧问他,孩子怎么样?他在电话里却出乎我意料的平静。”
“是吗?怎么回事儿?”韩仲慈停下他的脚步,赶紧来到岳冰峰面前。
“他说,孩子找到了。来电话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时怎么回事情,他在电话那头就赶紧说,孩子没有事,一切平安。我正准备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时,他却好像生怕我再问什么似的,立刻给我讲,你呢,现在,你什么也不用问了,我们全家感谢你了。最后,还特别告诉我,谢谢我,并很认真地特别叮嘱我,叫我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上午也不需过去了,他们很快就回国。我又问他。多伦多大学校长办公室那个女的,叫你签字,要将郑雅笠失踪的事情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你们要不要和多伦多大学打一个招呼,免得登出来之后引起混乱。电话那边却吱吱呜呜含糊其词,说是怕多伦多大学会把事情追究下去,担心孩子受到刺激,就不要再多事,去和校方说什么了。他们把寻人启事刊登出来,过几天没有人理睬,就不了了之了。我又说,你们就不怕搞得满城风雨吗?电话里还是回答我说, 嗯,我们还是担心孩子受刺激啊。他那样地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又他妈的不是我自己的事情,皇帝不急太监急,对不对?我就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但是,老子,嗯……老子们心里就是不舒服啊!”
“咦——这?冰峰……嗯……这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了吧! 哦——我现在才明白了, 为什么多伦多大学校方会出面在《多伦多星报》上边刊登寻人启事。你知道吗,在《多伦多星报》上刊登寻人启事,那个广告费是一般人出不起的,尤其对华人移民而言,那几乎是个天价,只有多伦多大学校方出面,才能够在那样的报纸上刊登广告。”
“说实在话,要不是你问我,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被报纸上刊登了。我想,那一定是毕业典礼那天,他们和多伦多大学校方,几乎同时发现了郑雅笠假冒在多伦多大学念书的事情,并且,又发生了人在那天失踪的事件,你想想,那天,郑雅笠的父亲,他那天差点儿就在毕业典礼的现场出事,救护车上的人都冲过来准备抢救,氧气罩都拿出来了,准备给他做人工呼吸了,事情闹得那么大,校方不刊登寻人启事才怪呢?他妈的,我想,嗯……我想,可能直到现在,郑雅笠本人,还有他的父母,可能都不知道多伦多大学校方已经刊登寻人启事的事情,你不给我这个房东说什么,也就算了。可是,人家多伦多大学校方, 处于对学生负责, 在报纸上登广告帮助你寻人,至少应该给人家打个招呼嘛!哎!”
“郑雅笠的父母,嗯……他们在电话里,可能是希望你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吧?”
“是呀——他妈的,他妈的,嗯……我当时真的有点生气了,你的儿子,对不对,我,罗丽,我们所有的房客,卞兰兰、林美珍,我们为了你儿子的安全,那么火急火燎地跑前跑后,饭吃不下,觉睡不着,而且,不说什么责任、义务和什么同袍情义,作为房东,我的房客出了这样的事情,关心一下,知道一下事情的来由, 这应该是正常的心理和要求吧?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对于孩子和家长,说得好听一点,显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和高兴的事情,对不对?那么,说得难听一点,更是一件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丑闻,或者说难堪的事情,一想到这个原因,我顿时就不生气了。我知道,孩子的父亲,希望我为孩子的事情保密,于是,我便连声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你不愿意告诉我孩子的情况,我也不怪你,只要孩子安全就行。作为房东,我希望我的房客个个都平安无事,愉快地在加拿大念书生活工作。电话里,我也说了一些孩子老实听话之类有些违心的话,毕竟都是中国人,都是当父亲,我理解他当时的心情。”
“他父亲不愿意你知道孩子的情况,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才不愿意别人知道。你既然答应了他父亲不给别人讲这件事情,可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呢?”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当你问起这件事情时,你看得出,咱们虽然是老朋友,但是,我还是有些顾虑。”
“为什么?”
“我答应了孩子的父亲,人应该守信用,这是其一;再者,你是搞传媒的,万一把事情捅出去,就不是告诉一般的人了,你们可是在最大范围内宣传报道啊!”
“那倒是。可是,我了解你的性格,你的嘴巴,向来是闭得很严实的,但是,最后还是告诉了我,而且,我感觉,嗯……你还是有些愿意我知道这件事情,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这孩子究竟是什么归宿,或者说结局。本来,生离死别,路死街头,我走南闯北,也见得多了。嗯……怎么说呢,在我看来,房东和房客之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有些象出租车司机和乘客之间,交易完成之后,车门嘭的一声打开,再嘭的一声关上,一脚刹车,再一脚油门,各走各他妈的路。对不对?还能有什么牵挂不成?但是,嗯……但是这小B崽子,这小B崽子毕竟在我这里住了三四年,溜他妈的一条狗也有感情嘛,一年四季在我后花园里蹿来蹿去那几只松鼠,突然几天不见,也都要产生些念想啊,更何况是一个人,唉……也许是年龄大了,容易动感情了,嗯……好像有感情了,所以,突然分开,而且事情还这么离谱,无论是处于感情,还是他妈的好奇,我都想知道这孩子最后的结果,你说是不是?唉……这小B崽子!”
“那倒是,如果你不好奇,我倒会觉得你太冷血了。”
“就是嘛,我想,嗯,换了是你,也会这样去想问题的,是不是?但是,现在这些孩子,当然,我不是说很多,或者说是全部,但是,却有那么一股社会风气,应该说,在这些出国留学的孩子中间,这样的孩子还不算少数,对不对?你说对不对?我们钓了十多年的鱼,对不对?我们用的鱼竿和渔轮,无论什么牌子,日本的喜玛诺(Shimano)也好,达亿瓦(Daiwa)也好,美国的圣克罗伊(St.Croix)、鹏力(Penn)、红狼(Redwolf)、芬威克鹰(Fenwick)等等,那么多年,我们使用的,不过都是那些品牌的中低档,也不过就是些不超过150加币的鱼竿了。嗯……那还是我们这些老钓友钓了那么多年,拿在手上最好的了,对不对?你都知道,这两年那些孩子,其他的,我们可能看不见,但是,钓鱼这件事情,我们还是看见了的吧,对不对?特别是那些成天不好好读书,整天在外边钓鱼的孩子,他们在高速公路上成群结队狂奔那些豪车,他们手里那些还在开始学钓鱼,连挥杆都挥不圆的那些生瓜蛋子,他们那些动不动就是三五百块,甚至上千块加币一根的鱼竿,手里一把把的,尽是些在我们看起来几乎是天价的各式各样的那些鱼竿。还有那些渔轮,贵得吓死人的东西。你说说,有那个必要吗?”
“那倒是。其实,我们也不是买不起,但是,谁舍得呢?钱不能乱花呀。总还得吃饭穿衣量家当,居家过日子嘛。更何况,拿着豪华鱼竿渔轮,开着一辆辆豪车,整天锦衣玉食下馆子进夜店的,你要是有本事,那也无可厚非。今天物质丰富了,是你自己的自由啊!但是,都还是些学生娃娃嘛!除了显摆,还有什么目的呢?有娘养,无娘教啊!不知道是学生的悲哀,家庭的悲哀,还是社会的问题哦!”
“他妈的,那些孩子,哪里像是来念书的呢?做事情哪管什么后果呢?一个个本事不大,却好吃懒做,嗯……他妈的,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名牌,车要开名车。但是,却娇气,懒惰,一点都批评不得,做事情完全没有什么规矩和规则。黑社会么,也还有个帮规嘛,这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吧你拉扯大,坐飞机万里飞行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竟然来个玩失踪,玩人间蒸发,那真的就是差点要了他爹的老命啊!我他妈的是亲眼看见那个惨像喔!人都差点拿过去了,一张脸死人那样惨白,当场就倒在了地上。他妈的。怎么养出个那样的孩子来?他妈的,那么隆重的毕业典礼,一个个年青男女学生,都风风光光都穿着大学的校服,那些什么学士服、硕士服和博士服,那么多的孩子的父母,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来参加孩子的毕业典礼,这孩子却来个黄鹤一去不复还!来他妈的一个失踪,来他妈的一个报纸上发寻人启事,还差点让警察出动,哎哟,真他妈的是叫做哪管他爹死娘嫁人,哪管他身后洪水滔滔哟!”
“确实,嗯……确实太离谱了。但是,嗯……这里边,嗯……”
“所以,我想和你探讨,或者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和结果。嗯……我知道,你是很有办法的人,不说手眼通天,至少人脉广泛,主意也多。另外,最主要的原因,我感觉,这孩子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不是一个正常的,或者说好的榜样。哪个正常的学生会在毕业典礼上突然失踪呢?哪个行为正常的孩子,会隐瞒自己三四年不在大学念书的事情?哪个孩子,会欺骗自己的父母,让父母漂洋过海坐飞机过来参加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毕业典礼,让自己,也让父母出丑伤心呢?所以,我在担心这个小B崽子。你是搞新闻的,认识的人多,找个作家来,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发表出去,让更多的孩子引以为戒。”
“呵——高风亮节哦!”
“那到不是。都是有孩子的父母,将心比心嘛!这几年,国内这些家长,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窝蜂似的把孩子送出国,究竟是为了什么?中国人总是一窝蜂,大跃进炼钢铁打麻雀,文化大革命揪斗封资修,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后来是上大学,出国,现在又是全民钻到钱眼里,什么事情都来个全民运动。孩子的父亲告诉过我,周围邻居,单位同事,所有的小孩子都在忙出国,就像当年家家都是三大件,70年代是电冰箱,洗衣机和电视机,90年代是房子车子票子,现在是出国大比拼。当然,国内的孩子上高中就开始分班分校,什么贵族学校、名牌大学,都是家长用钱堆出来的,老实人、正经人、本分人、靠工资吃饭的人,哪有那么多钱啊? ”
“哎……这件事儿也太离谱了,就是说,最后警察还没有出现,旅馆方面也没有调头天闭路电视录像带来检查,这孩子就从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匿名的地点给父母打电话来了。那么,他的父母也就随着开始缄口不提先前的事情,也和孩子一样开始保守秘密……那么,孩子原来在你那里住的房间现在租出去了吗?”
“没有啊!”
“那孩子房间里的东西都拿走了吗?”
“没有啊,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是一般的被褥和衣服。你不知道,现在这些孩子呀,很多都很有钱。有些孩子人一走,就把东西扔在这里一走了之了。友好的还来个电话说叫我们帮助扔掉,不懂礼貌的连吭也不吭一声。所以,现在,我还在盼望着他回来呢。都过去两三个礼拜了。”
“警察去过了吗?”
“没有啊,还没来得及让警察出动,他那教授的爹不就告诉我,他们已经找到他了吗?”
“离谱,确实离谱。那么,到现在,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怎么知道?”
“哦。”
“如果他不回来,你空着房间不是要造成经济损失了吗?”
“嗯……那倒不至于。那天早晨,他父母离开之前,还是叫我到他们住的地方去了一次,给了我一笔钱,两千块加币吧!说是辛苦费,我觉得,实际上,嗯……是封口费,就是叫我不要对任何人提到他儿子的事情。这个我懂。我还问他们,孩子还要不要住在我这里,他们也没有回答。考虑了一阵,告诉我,过两个星期吧,如果,如果两个星期过后,也就是半个月过后,如果孩子没有去找我,就不要等了,把房子租给别人。现在,已经是三个星期了,也就是说,实际上,现在,我就可以把房子租给别人了。但是,我好象内心里还是想着那孩子,真是有些奇怪,这小B崽子,好象和他有些感情了。他妈的,他会到哪里去了呢?简直,这简直就是一桩奇怪的事情。事前毫无征兆,事后毫无影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嗯……走南闯北,在广西南宁,在深圳,在日本东京、横滨,在名古屋和札幌,在東京的銀座、新宿、澀谷、原宿、池袋、上野,在那些地方华人圈子里白的黑的各式各样晃来晃去的人物,老子什么没有见过,更不要说在多伦多这十几年,尤其是开这黑出租车这些年,什么装神弄鬼的乌龟王八蛋没有见过,再离谱的事情,没有见过,至少也听说过吧,对不对?但是,还没见过这样的怪事情,还就发生在老子们眼皮子地下?嗯……有意思,有意思……”
“嗯……冰峰……你,你想不想知道他的下落?”路灯下, 韩仲慈目光有些诡秘地盯着他。
“当然。咦——难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岳冰峰眼睛陡然地亮了一下。
“试试看吧,也许……”
“怎么弄?”
“明天下午回去时,你让我,嗯……你可以让我到他房间里去看看吗?”
“当然。”
“你确定?”
“确定。”
“你有办法?”
“试试吧。”
“咦——咦——?咦……哈哈哈……哈哈哈……韩仲慈,难道在我面前的还是个什么侦探?冒出个什么福尔摩斯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嗨……你还别笑,和你一样,好奇罢了。试试看吧,好吗?咱们说好,试试看……”
“好吧,好吧,好吧!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
韩仲慈是记者出生,出于采访的职业习惯,他脑海里想到了那孩子留在岳冰峰房间里的那些东西,还有几个和那孩子认识的另外几个孩子。他感觉到,岳冰峰一定漏掉了一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