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世代(上集)Rootless Era (49)

 

第二章   陆剑君其人其事

 

有经验的人都说,移民是条不归路,还有人说,移民是条离婚之路。现在,这陆剑君和肖琳夫妻的命运,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陆剑君能说会道,朋友之间,又很狭义,在上海的地面上和江湖码头圈子里,人缘宽阔,是个要面子也有面子的人。离开上海时,一是辞职,二是全局上下都打了招呼,最后是亲朋好友一场场的践行酒宴和热烈欢送。现在,才不到半年,便妻离子散,流落到这么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回到上海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陆剑君3岁时,在上海火车站当扳道岔工的父亲因为事故离世。5岁时,被当小学老师改嫁的母亲带着,住进了在静安区秣陵路火车站派出所当民警的继父家。小小年纪,他不仅要在家里和母亲与继父后来生下来的弟弟妹妹争宠,还要在学校和街道里弄,被人在后面指着脊梁骨说是没有亲爸爸的孩子。由此,从小寄人篱下,习惯了见风使舵,看人脸色下菜碟,成长为一个不是一般地有心机之人。他小学和中学,都在以秣陵路火车站为中心,静安区边界为半径的,那些白天黑夜都笼罩在火车鸣笛声区域内的里弄里长大。他打小就看惯了人间的炎凉事态,基本上是在打架斗殴中成长起来的。因为继父在派出所当警察,虽说不是亲生儿子,但毕竟是法律范畴下自己家庭里的儿子。所以,这陆剑君在打架斗殴中,总是最后的胜利者。无论在中兴路、西藏北路、芷江西路,还是在苏州河南岸的长寿路,以及昌化路,在那些学校后门、公园草地和背街里弄,他和他的小伙伴,三天两头地,都在那些地方因为群架斗殴相互打得鼻青脸肿,扭胳臂瘸腿,又屡屡因此被抓扯进派出所。然而,一脚踩进派出所,只要报上他继父的大名,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把对方搞成重伤,都是前门抓人,后门放人。而也因此,小小年纪,他就成了一个娃娃头,江湖上的小霸王。逞强好胜成了他的本性。如果他没有到军队去当兵,又在后来到机关去当局长司机那些社会经验,又年纪轻轻就出国,他八成就是前面郑雅笠在国际皇后中学念书时的同学,那个来自东北的黑龙江哈尔滨,父母都是医院的院长和主任的唐飞,因为好勇斗狠而被别人捅了二十几刀。

陆剑君可不是唐飞,他虽好勇斗狠,却是老谋深算,口中念叨不忘的,是当年在上海并称“上海滩三大亨”的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那些残忍光荣的青帮江湖文化史。为人处世的基本线条和态度。就是他经常牢记于心的杜月笙语录核心部分的三句话,那就是类似于 “英雄不怕出身低,关键要有一个好脑子。”“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场面情面。” “做事要做到刀切豆腐两面光。”

俗话说,大学小识,小学大识。读过很多书有大学问之学霸者,社会生活常识一般欠缺,往往终其一生,不外乎就是个教书匠,或者图书管理员一类小职员而已;而没有念过几天书,却颇有社会见识,最终成就大业者,在中外历史长河中,并不寡见。“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长青。” 德国诗人歌德的诗剧《浮士德》里的这句话,值得后人深思。小学大识者,在古代有汉高祖刘邦、现代有毛泽东;反过来,则有囿于儿女情长败于垓下在乌江自刎之西楚霸王项羽,恪守黄埔军校校训和基督教《圣经》神谕,过于呆板迂腐丢失掉中国大好河山之败军之将蒋介石!这方面,西谚也有类似的说法,将一个人的聪明分为校园式聪明和街巷之聪明,那就是school smart different street smart。(校园和街巷的聪明相异) 更常见的,还有那些在校园内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之俊男美女,多在年轻时节陶醉于自己外形,终至学业乃至之后之事业凋零,沦为人中之中下等庸材俗料,在其中鲜见红尘中之出类拔萃者是也!正所谓北宋王安石的《伤仲永》之“泯然众人矣” !生于陋巷之人仰望官场,起于村野之人想望富族,粗痞家庭出生者渴望晋升为天潢,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此乃人类社会前进之动力是也!

知道了这样的一些历史事实和道理,我们就可以理解,陆剑君这上海小赤佬小阿飞因为自小打架斗狠的本事,让他在同学中占尽了优势,却让他忽视了自己的学业,因此,读书和学习成绩,乃至于后来的上大学这些事情,自然是和他完全没有半点缘分。但不甘落后,却是他内心逞强好胜的本性。所以,就可想而知,这小赤佬从小学、中学、当兵,再到机械局当局长的司机,因为是从最底层的街道里弄出来,再节节攀升,虽然没有什么大志向去混个什么几品的官儿、或者夹公文包耍笔杆子的秘书什么的,但他最后蒙到的那个差事儿,毕竟不是什么擦桌子倒垃圾的清洁工或者临时工什么的,而是以一个掌握方向盘的司机或驾驶员的身份,混到了局长身边。这样的上升过程,除了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外,还要有灵活乖巧奉迎上边,心狠手辣地击败下边各路竞争者的本事和手段。这日日夜夜,春夏秋冬,年复一年,自然经历过一场又场人生战场上的大小战役。由此,自然是要在各个社会阶层、三教九流,甚至黑白两道之间八面玲珑,游刃有余。 身边无不充满了复杂的社会关系,错综复杂盘绕宽深的人际人缘。除了从小在上海里弄和派出所继父那里让他从小看惯了上海社会底层的世相,更看清楚和看懂了那些通过南来北往人体里动脉静脉般一根根铁轨、火车站枢纽,通过一节节列车里运载着的从全中国各地涌来的那些流串犯、通缉犯、扒手、人贩子、流氓犯、强奸犯、杀人犯、走私及贩毒犯等等等等社会渣滓,来到或汇聚到上海火车站,部分输入进上海这个大都市,部分却被机智勇敢的民警手铐子铐进了火车站派出所。那样的一个小孩子眼睛里看见的,那些被手铐子拷着的形形色色毫无尊严的大人,那些民警的呵斥声,犯人的呻吟声,那样的场景和故事,自然很多就进入了这小赤佬的眼睛和耳朵里。这底层的肮脏、龌龊、麻木及残忍,自然就融入了他幼小的心灵,浸染透了他白纸一般的灵魂,并将要在他以后的一生中起到作用。当兵期间在天津警备区站岗,再到警备区小车班里当驾驶员的几年里,每日每夜,看到警备区那些随着部队首长官阶的大小而进出大门时,不同级别的从吉普车到级别逐级上升的轿车,以及轿车里进进出出那些警卫员、秘书和首长之间,以及不同级别的首长和首长之间,那些毕恭毕敬、阿姨奉承、吹牛皮拍马屁,在在都让他学得油滑乖巧,也学得阴险狡诈毒辣,更变得阴沉寡言老谋深算,考虑着更加残酷和直达到目的的超限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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