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说，秦田跟梅姨去教堂，是为了跟在她身后，看她爬石阶的身体。
他跟在她身后，看她穿着薄薄的、大腿边开叉的各色旗袍的身子。他看着她在爬石阶时，丰满的后腰、后腰和臀部之间可人的线条、高高隆起的臀部、连结着臀部的大腿……那些开使让他感到有些心跳和神醉的、梅姨衣服里身体的曲线……那些她在爬那八十四级台阶时，运动着、流动着、诱惑着的，薄绸包裹着的女人的肉体，凹凸有至紧绷的弹性十足的曲线——那些他在前一段时间偷窥了好多次的、那么强烈地刺激着他神经的，她裸身的曲线……
第一次看见那个场景，是前不久初中二年级放暑假的一天深夜。
平时，一到晚上，都是梅姨先到他的大床上来，陪他哄他睡着了之后，才到他的大床旁边的一张小床上去睡。再早一年，天天晚上，梅姨都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后来，母亲说他长大了，要和大人分床了，才给梅姨弄来了一张单人床。一开始，他还又哭又闹了好几回，后来在母亲的坚持下，才把他隔开。
七月初，有两周，母亲到北京开会去了。
一天晚上，窗外氤氲的夜色显得有些虚灵空妙，三号楼门口士兵岗亭旁，一群黑蝙蝠正在路灯浑冥的黄光里吱吱翻飞。秦田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之后没有多久，被一阵响声弄醒，听见门口范叔叔开车送父亲回来说话的声音。好长一段之后，才听见父亲上楼时，嗵嗵嗵皮鞋走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的声音，还有范叔叔在传达室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好一阵，他才模模糊糊似乎睡着了。后来，又被一阵声音给弄醒了。伸手开了台灯，抬头一看，不见了梅姨，以为她到厕所去了。正在想着一会儿她会回来时，却听见外面客厅旁小会议室里面有更响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有人在沙发和地毯上滚动，唏唏嘘嘘，又像是人在喘气，还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压低了声音在悄声说话……
这座房子样式别致，是二十年代北洋政府军阀割据时期，四川陆军第一军军长但懋辛修建，外形为德国式别墅，内里却中西造型结合。楼上楼下共有十来间屋子，别墅外，东北面靠院子进门的地方，还有一排雷伯伯一家住家和厨房的平房，别墅内，一间间屋子之间的隔墙上，都有一些中西各式造型的彩色花窗。秦田睡觉的房间，三面墙上都有小窗户，其中一扇中间横着一根轴条、可以上下转动的窗户，就连接刚才发出响声的小会议室。小会议室是有时父亲叫人来开会的地方，里面的地板上，铺着带图案的金红色地毯，靠墙的四壁下边，对称摆放着一些长短沙发，沙发上都包裹着上面绣有古典绘画图案的闪光绸缎，沙发之间，会议室中间，有一些茶几。
隔壁的响声很小，却越来越烈。秦田循着声音爬上梅姨的小床。他站在床上，轻轻伸出一只手来，抬起花窗。他看见，有些昏暗的、满布着橙黄色光线的小会议室的一面墙上、天花板上、一些巨大的影子在猛烈晃动。随着一阵阵越来越急促的女人压抑着的尖利的呻呤声，和男人沉闷的喘息声，他看见，古里古怪的影子在更剧烈跃动，有些像有时机关的球场上放映露天电影，一些人站起来穿过电影放映机时，在投射到银幕上的一道在黑夜里银亮的光束中，将自己黑色的、巨大的影子投射到了电影银幕上。他看见，摇摇晃晃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连体怪兽，四只手在挥舞、拍打和搂抱着自己的身体，又疯狂抓扯着两颗长在一起的头颅。
一会儿，怪兽肩上，两颗披头散发的头颅又相互碰撞和噬咬起来。后来，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晃动。墙上、天花板上，连头的身子一忽儿分开，一忽儿又合拢，绞扭在一块剧烈地晃动……
惊恐变成了好奇。他推高了窗户，踮起了脚尖。他看见，小会议室里的一张沙发上，有一个正对着他的方向的奶油般乳白色裸露的女人的背在晃动，茶几上，一盏带灯罩的台灯漫射出的橙黄色亮光中心，正好笼罩在女人乳白色的背上，腰际向下，是一对隆起的、中间一道黑缝的丰肥的臀部，渐次是橙黄色张开的大腿、深赭色的小腿肚、消失在光线中的影影绰绰的脚踝，以及脚掌；背的上部，是一颗散乱的、黑发披肩的女人晃动的头，乳白的、浑圆的双肩，和丰肥的两臂，正搂抱着她骑坐在下面的男人。女人在男人的身上起伏，她披散在肩背上散射着有些带墨绿色晶莹光点的黑发之间，是一些游移着的男人的手指。好一阵之后，他看到，地毯上，是两个全身一丝不挂的身体在翻滚和颤动。墙上、天花板上偏来倒去的巨大的影子移到了墙角的沙发和地毯上……
他感到全身热辣辣的，血似乎直往脑门上涌，他竟像脚下生了根似的，被紧紧钉牢了在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