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阳光》正文——第十八章 悬崖上的苍鹰

……模糊之中,他感到,蹲着秃鹰的悬崖绝壁,在一片晨曦般的金光里跃动。稍一愣怔,才定睛看在了米约翰神父巨大的金色教袍上。他看见,那时的神父,展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有些古怪的造型。

神父的两手,仍旧好象被人反绑在身后,他头向前倾,却是一种不同于常人样的前倾:他的脖子,不是从双肩的正中向上伸,而是在后颈部和垂直于地平面的脊梁骨来个朝前面的、完完全全90度的水平线方向上的转弯,伸出一截之后,他的脑袋,才又恐怕是为了要方便与别人交谈,才又不得不地,又向上方,再转一个90度,头才立了起来,脸,才可以和你面面相觑!

那时,他就那样侧着头,山巅上蹲在悬崖绝壁上的苍鹰似的,一对眼睛正楞楞地傲视着下面的一大群荒坡上迷途了的羔羊……

沉思默想半天,他又举手投足演讲开了《圣经》故事。唐·吉科德的战袍似的,他巨大的金色教袍在他身边飞舞着。他迅走,疾停,悄步款款,伫立,哈姆雷特似的深奥的头颅仰向天空,踮起脚尖来,左手曲臂抓住胸前吊在脖子上的金十字架,右手伸直食指指向苍穹,嘴里轻声地呐喊几句什么。又忽儿弓背曲腰,将食指从天上划一道180度大大的弧线戳向地面,嘴里喃喃念叨一阵,然后,他直起腰来,食指又是一道90度的弧线划了上来,在他平伸向前的手上,手心朝上,和拇指捻在一块,曲了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手里像握了一把种子般、朝向台子下面可怜的迷途羔羊们干渴的心田,春天田地里播种的农夫一样,他平伸的手臂朝向着田地里,扇形扫描地一阵又是一阵,轻轻点播着主的种子。

噗呲一声轻笑。秦田才掉头看见,伍芬笑着凑过头来,又悄声问到:

“怎么样,够专业水平吧?”

“天生的!另一种–另外–”

“另外什么?”

“白–白–”

“白什么?”

“白菜!”

“白什么?!”

“白–白–牧师,哦–和尚,哦–神–神”

“噫–噫–噫–你刚才说的什么?”

“没有–”

“唉–你那个脑袋,不知又抛锚在哪里去了。”

本堂神父米约翰先生在台上的讲道仪式还在进行,他把第二段第12节精彩地完毕后,先前那个穿白袍领唱的辅祭就走出来,他面向大家,张开双手向上挥动,说:

“大家请起立!”

弥撒大堂内传来一片信徒们起立时的轰响。当大家都站定后,那阵轰响也就归于安静,台子上的辅祭就说:

“现在,大家念信经。”

顿时,大堂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信徒们朗朗的声音:

“我信唯一的天主,全能的圣父,天地万物,无论有形无形,都是祂所创造的。我信唯一的主,耶稣基督,天主的独生子。祂在万世之前,由圣父所生。祂是出自天主的天主,出自光明的光明,出自真天主的真天主。祂是圣父所生,而非圣父所造,与圣父同性同体,万物是藉祂而造成的。祂为了我们人类,并为了我们的得救,从天降下。”

念到此处,秦田看见,所有大堂内的信徒,都将腰弯了下去,开始鞠躬,自己也就被伍芳伸过来拽住衣角的手拉下去,开始鞠起躬来。信徒们又都念道:

“祂因圣神由童贞玛利亚取得肉躯,而成为人。祂在般雀比拉多执政时,为我们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而被埋葬。祂正如圣经所载,第三日复活了,祂升了天,坐在圣父的右边。祂还要光荣地降来,审判生者死者,祂的神国万世无疆。我信圣神,祂是主及赋予生命者,由圣父圣子所共发。祂和圣父圣子,同受钦崇,同享光荣,祂曾藉先知们发言。我信唯一、至圣、至公、从宗徒传下来的教会。我承认赦罪的圣洗,只有一个。我期待死人的复活,及来世的生命,阿–们。”

 

秦田耳边听伍芳悄声说:接下来,是第三段圣祭礼仪,和第四段领圣体经,从第15节到第23节主要是圣餐礼(Eucharist)在主日弥撒的全过程。伍芳又说,根据《福音书》记载,耶稣在被钉十字架前一天,即星期四被出卖,当天晚上,他与12门徒共进晚餐,席间,他拿起吃的饼和酒向诸门徒祝福,分给他们,说,这饼是我的身体,这酒是我的血,我的身体和血是为众人赦罪而舍弃和流出的。而现在我们举行圣餐礼时,等会儿米约翰神父把祝圣后的饼和酒分给我们下面的正式信徒,信徒们吃了之后,就表示吸收了耶稣的肉和血,和耶稣在一起,永得耶稣的恩宠了。那时,秦田就听见米约翰神父在上面念了起来,他清朗的银铃般的声音在上面说道:

“上主,万有的天主,你赐给我们食粮,我们赞美你;我们将大地和人类劳苦的果实─麦面饼,呈献给你,使成为我们的生命之粮。”

大堂内的信友则齐声答道:“愿天主永受赞美。”

神父又说道:“酒水的搀合,象征天主取了我们的人性,愿我们也分享基督的天主性。”

神父再说:“上主,万有的天主,你赐给我们饮料,我们赞美你;我们将葡萄树和人类痛苦的果实─葡萄酒,呈献给你,使成为我们的精神饮料。”

众信友则答:“愿天主永受赞美。”

神父:“上主,我们怀着谦逊和痛悔的心情,今天在你面前,举行祭祀,求你悦纳。”

神父:“上主,求你洗净我的罪污,涤除我的愆尤。”

神父:“各位教友,请你们祈祷,望全能的天主圣父,收纳我和你们共同奉献的圣祭。”

信友:“望上主从你的手中,收纳这个圣祭,为赞美并光荣祂的圣名,也为我们和祂整个圣教会的益处。”

然后,神父又示意大家起立念第三段14节的“献礼经”。之后,是神父让信徒们坐下,又领信徒进行第15节的“颂谢词”。于是:

神父:“愿主与你们同在。”

信友:“也与你的心灵同在。”

神父:“请举心向上。”

信友:“我们全心归向上主。”

神父:“请大家感谢主、我们的天主。”

信友:“这是理所当然的。”

神父:“主、圣父,全能永生的天主……………”

信友:“圣、圣、圣,上主,万有的天主,你的光荣充满天地。欢呼之声,响彻云霄。奉上主名而来的,当受赞美。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看着伍芳和身边整个弥撒大堂内的热闹场面,感染着身边成百上千天主教徒们发自内心欢呼雀跃的热烈对比先前自己老是有些嘲笑他们的态度,现在,秦田感到有些自行惭秽、尴尬、内疚和自责。无论怎样,出国这些时间里,由于见识的增长,对宗教的看法也就有了些改变。开始,在学校里,只要看见那些头上戴小圆毛帽的犹太教徒、身上穿袍子的伊斯兰教徒和胸前挂十字架的基督教徒,自己就会本能地联想到文革期间的红卫兵,他们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和手臂上的红袖章,就会产生一种潜意识里的反感和排斥。时间长了,从生活学习中无可避免地接触他们,再阅读相关书籍后,看出问题显然不同。但是,内心还是无法接受那些宗教的东西。因为,长期在中国,他印像中的基督教,是和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破除封建迷信的佛教、道教,以及旧社会的青帮、洪帮、哥老会、袍哥会等等会道门残渣余孽之类相等同的。在他意识中,那些教徒大多都是些老态龙钟、常常被地段居民委员会和派出所传训、并受到群众监督的人。那些人,一般都穿着补巴连补巴的破旧衣服,还隔三差五地要被叫到居民委员会去办“学习班”,他们走到街上,个个都灰头土脸,尤如过街老鼠似的。在他的意识中,凡是宗教徒们,和尚尼姑也好,道士或回教徒也罢,还有胸前划十字的基督徒,都是和社会上不入流的三教九流之类联系在一块的东西。

来到英国后,他在几次假期和同学去了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等西欧国家,在那些地方,见过很多高耸挺拔结构完美严谨的各式教堂,诸如建于西元四世纪的罗马焚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米开郎琪罗在里面用豪放的笔触出神入化地画出了纵横交错、千姿百态几百个人物的西斯廷大教堂,巴黎市中心塞那河中小岛上的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科隆市中心莱茵河畔的科隆大教堂,当然,更有伦敦西边卢得门山上的圣保罗圣公会大教堂等等。特别回避不了的是,秦田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得见的伦敦城中心的西敏寺大教堂。西敏寺教堂的尖顶,和象征着伦敦城标志的大笨钟在天空遥相呼应,一边象征着伦敦城悠久的历史纪录,另一边则表现着英国王室的庄严和神圣。如此这些,是在伦敦城念书的秦田,每天出行、早起晚睡,都必须面对的建筑文化环境。

有了这些见识,秦田才开使渐渐改变了一些对宗教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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