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阳光》正文——第二十章 一颗永久的手榴弹

秦田又说:

“后来,下农村的时候,就更是是乱来了。送我们下去的解放军、工人。什么军宣队和工宣队的队员和老师,也被我们打了,统统被我们关在一个屋子里,软禁起来。说是‘送’,其实就是‘押送’,一群才16岁到20的孩子,这一送,就被送到了上千里外的大山里,都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啊!到了那里之后,我们才发现,那地方完全就是一个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立刻,我们就一个个号啕大哭起来。大家感到被欺骗了。愤怒的情绪在学生中漫延。一些幼稚的报复行动在某些冲动的学生中展开……当天晚上,一个把我们送到生产队的年轻士兵的军帽被抓掉,他光着头,在一块红苕地里扑来扑去地向我们索要他的军帽,我们把他围在了一个圆圈中间,就那样,把他的军帽抛来抛去地逗弄他,他后来哭着跑到公社办公室去了。我们在生产队一个粮仓的木头房子里睡觉。到了半夜三更,听见外面有响动,一觉醒来时,竟看见外面围着几百个农民,他们都手里举着火把,把夜空点了个通明。借着火光,我们看见,他们手里还举着着长矛、大刀和弓箭,甚至步枪和猎枪。双方交涉时,我们才知道,那是当地公社的民兵连。民兵队长说,如果我们不立刻把解放军的帽子交出来,就把我们全部烧死在生产队的粮仓里。那个情形甚是滑稽。最后是我们交出帽子收场。

后来,我们内部又打了几架。在我们中间,一些人手里有枪和手榴弹。我到今天还记得的最可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关于一颗手榴弹的记忆。当时,我在班上,属于个头中等,很瘦弱那种。班里有个叫靳俊的家伙,是个大个子打架王,他手上有一颗自制的手榴弹。自制是自制,毕竟是军工厂里自制的东西,那是一颗圆筒形漆了绿皮的铁家伙,有手电筒般粗,大半根筷子那么长,提在手上沈甸甸的,它2/3的前面大半截圆筒形外壳上面,象电影里的地瓜手榴弹那样,满是纵横凹槽;后面1/3的小半截,有点呈正方形,正方形的一面,有个盖子;摁一个按钮,就可以弹开盖子;打开薄薄的盖子,里面是一个滴答着响的机械记时表;机械记时表和正常机械手表一样,上面有时针、分针和秒针;它完整地旋转一个周期,就是12个小时。就是说,那颗手榴弹是定时炸弹,它的最大预设引爆时间为12小时。当然,也可以在12小时内,随意地预设引爆时间,那怕是几分几秒;那个机械记时表的反面,也是一个盖子,上面也有一个按钮,弹开反面的盖子后,里面就是机械记时表的时针、分针和秒针的拨动旋钮,实际上,就象普通闹钟的反面。手榴弹的末端顶部,是一个象墨水瓶盖子般的、可以顺时针旋开的金属圆帽儿,把金属圆帽儿旋开后,里面就是一个凸起的按钮,如果将按钮摁下去后,在第5秒钟的时刻点上,就会引爆那颗手榴弹!接近正确地说,那颗手榴弹是个半自动两用的家伙,既可以当定时炸弹用,也可以当手榴弹用。要命的问题,和接近准确的不可测因素是,因为,手榴弹是文革时军工厂造反派自制的,造反派是什么?乌合之众。自制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明白。所以,那家伙在两用上都是不牢靠的,首先是,那个手榴弹把子底部的金属圆帽儿,它里外螺纹配合得不紧实,就是说,那个金属圆帽儿活摇活甩的,一付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而且,更加可怕的是,摇动那个绿皮的东西时,里面那个凸起的按钮,就是摁下去5秒就可引爆的按钮,也在里面喀嚓喀嚓地晃动作响……那响声……那响声……”

“天啦……天……”

伍芳猛地扑在秦田怀里,两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秦田又说道:

“更可怕的就是,那个机械记时表,有些时候,它就会无缘无故嗒嗒嗒嗒地自动走起来!”

“天啦……天……”

伍芳尖叫起来,两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那样子,好象那颗手榴弹就要爆炸了,她要和他死在一块儿一样……秦田用手抚摩着她的头发,又说道:

“靳俊说,有一次,大家正在屋子里打扑克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手榴弹的指针正在嗒嗒嗒嗒地转动,仔细一看,还差15分钟就要爆炸,吓得他尖叫着,赶紧叫屋子里的人四散奔逃,又打开后盖,才把指标拨到停止状态。类似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几次。他也对那个绿皮家伙又怕又爱,下农村之前,根本不敢放在家里,只有悄悄藏在机关花园一个水沟的洞子里。知识青年下乡插队时,他是连哄带骗加上威胁,才把那颗绿皮的宝贝蛋玩意儿放在了我的行李里。上了船,揣在我的背包里,也是叫我两三个小时,要到厕所里去关死门把它拿出来看看,如果看见指针在转动,又教我怎样打开后盖,让指针停止转动,还特别提醒,如果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时,就把它扔到河水里算刁球啦!于是,我就神经高度紧张地、一躺又一趟往厕所里跑……”

“打架王靳俊个子大,我打不过他,他就命令我,将手榴弹揣在了我的背包里。当然,我如果坚决不从他,他也拿我没有什么办法。最多,我和别人打架时他不帮手。对于那颗手榴弹,我也很矛盾,因为,无论当时从心理上,还是客观环境,手里拿着那颗手榴弹,对外,对自己内心,都是一个极大的壮胆的事情。例如,我们在陆阳县一带,每次打架到了亮匕首都还不能够吓退对方的时候,在最后一步,就将那颗绿色的宝贝玩意儿亮了出来。一般情况下,对方就都会触电般惊恐地雪亮了眼睛,张大嘴巴,顿时就一个个迅速地老鼠般逃窜得远远的。就是极少数手里有枪的家伙,看见了我们手里的那个绿皮宝贝玩意儿之后,最后,也只好和我们握手言和,说些什么’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梁山泊好兄弟不打不相识’、’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之类的话,最后成为了朋友,或是各自走路了事。但是,反转过来,那东西揣在自己的背包里,又感到,它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不定时的炸弹,何况,那玩意儿活摇活甩,摇起来,里面凸起的按钮,还他妈喀嚓喀嚓作响,响声就让我随时想起,电影里定时炸弹慢慢移动的秒表上的指针,和嗒嗒嗒嗒发响的声音。那样的想法,让我在揣着那个绿皮宝贝玩意儿的整个时间里,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那个状态,紧张到让我呕吐了好几次……你记得,上次我们从法国回来,经过多佛尔海峡时,我呕吐的事情吗?在那艘叫做’海狗’的气垫船上,当我听到那种船在水上行驶时突突突突的声音,再看见蓝色海水翻着白浪时,我就想起来那一段经历……

“我记得,整整两天两夜,都提心吊胆……时间大约是1969年一月底二月初,时值‘五九六九,河边看柳’时节。我们是第一批下乡知青,从巴京到下乡的陆阳县,是两段水路。第一段,是天色黎明时分,乘登陆艇从巴京市朝天门大码头上船,顺长江而下到涪陵。当时,场面很悲惨。上千中学生,运送牲口一般,被装进一艘黑乎乎的大统仓登陆艇,我们在一片哭喊声里,告别家乡,哭别送行的父母兄弟姊妹们。第一段水路整整一个白天,当晚住在涪陵县城里。第二段,又是一个白天。清早从涪陵顺乌江逆流而上,傍晚到达龚滩。乌江上,小火轮在一月的寒风里,颠簸着,突突突地吼叫着逆流上行。印象很深的是,冬天清澈见底的江水,和沿途两岸,春寒料峭、荒漠寂寥的山野景色。同时,让我想起,父亲打仗时的行军路线,以及公元前200年,楚汉相争,在垓下败于刘邦,突围到长江北岸乌江,面对虞姬,拔剑自刎的项羽大将军。小火轮顺乌江逆流而上,向上到达一个看上去异常险恶的龚滩码头后,再乘汽车到陆阳县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再乘半天汽车,才到达白马区金龙公社。那段路,就是1949年,我父亲所在的解放军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第二野战军进军西南入川的行军路线。一路之上,包括我们到达的陆阳县里的各级领导,很多,都是他们当年行军时,留在了当地接管政权的军人。我身上,就有好多张父母亲给他们战友们写的、叫他们关照我的字条,当然,其中几张字条,确实也帮了我很大忙。例如,有一段时间,我在县城里,跟几个民办中学的坏孩子,学着到处偷东西取乐,后来才发现,里面,竟然有几个孩子本身在城里就是惯偷和扒手,他们给我些钱用。当时,我就住在一个姓马、叫马山福的副县长家里,我什么都给他讲,把这些事情也讲给他听。他就把我管了起来,叫我把他们给我的钱,还给了那几个家伙。自然,现在想起来,他是把我从邪路上扭了过来。他家有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他没有男孩,他们一家很喜欢我……也许是毛泽东无意之间开了一个玩笑,他让他军队的后代们,又去反向行军来了。

“在几乎整整两天两夜时间里,那颗手榴弹,就一直藏在我背包里。我已经惊吓紧张到麻木了。一路上,我们和另外一些民办中学的野孩子们打了好几次群架,亮了很几次匕首,只差亮枪了。对于我们来说,冷兵器不是重要的。热兵器的枪和手榴弹,才是我们的核心机密。那些热兵器武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文革武斗结束时,根据中央文件要求上交武器时私藏下来的。这部分武器流落到社会上很有限,因为文革武斗发放和武斗结束上缴武器时,基本都登记在册;另一部分,则是文革武斗时,军工厂工人们自制的武器。这一部分自制的武器危害最大。其一是没有统计数字,大量散落到民间很难回收;其二是那些自制武器,缺乏正规武器的稳定性,对于私藏者和使用者均构成极大的威胁。在我们这些下乡的知青手里藏有武器,是绝对不能让一路护送我们下去的老师、军宣队和工宣队人员看见和知道的事情。我们把那些宝贝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甚至,埋藏在一路之上的、做了记号的土洞里。枪倒是放了几响,是在涪陵和陆阳集镇上几条小巷子里,开枪打路上别人养的狗。少不更事的我们,枪藏在身上,手总是发痒的。狗们还在摇尾巴欢迎我们时,锯掉了枪托的半自动步枪枪管就伸到了狗嘴里,扳机一扣,嘭地一声巨响,狗脑袋就炸开了花,背后,那些老街店铺黑糊糊的门板上,就溅满了红红白白的狗脑花和狗血,脑袋炸开了花的狗还在地上四腿乱蹬乱颤,旁边,老百姓吓得尖叫乱蹿,我们却在一片哈哈大笑里一轰而散……

“那颗手榴弹后来怎么处理的呢?”伍芳插嘴问秦田。

“后来,靳俊把它藏在了金龙公社小学院墙后面一个涵洞里,是他自己一个人去藏的。我离开陆阳那个地方回巴京市以后,他和一帮人跟当地农民发生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械斗,他受了重伤,躺在当地一家医院。临死前,他在一张纸上,给我画了一张藏手榴弹的路线图,又把纸装在信封里,给我寄了回来。但是,后来我叫朋友再回乡时,按照路线图,去到公社小学院墙后面的一个涵洞寻觅那颗手榴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多年以后,就是我出国那一年,我又和朋友开车到那个地方去了,一是到水田大队麻柳湾生产队给靳俊上坟,另外就是找那颗手榴弹,可是,仍旧没有找到……涵洞上面是小学,小学就在陆阳县白马区金龙公社的金龙河边,一些调皮学生有些时候就在那个涵洞里钻来钻去藏猫,我,不敢想象后果!要是,东西落到了那些小孩子手里的话……那样的幻觉,直到今天!都在不停地折磨着我……

“我们都疯狂了,先是造反派们抄我们的家,打我们,后来,就是我们向社会反弹……都失去了理性,只有疯狂的发泄,相互折磨……后来,很多小说都谈到毛泽东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谈他们在农村受苦,谈他们倒霉的命运,他们还不知道,知识青年还发生了反抗和暴动,我们当时就是暴动了!当时,到达了公社和生产队时,看见那一片荒野和不毛之地,我们全都号啕大哭起来了……有人就喊:把户口抢回来,回到城里去!一些人就朝送我们下去的老师、工宣队和军宣队人员打起来,把长途汽车公司的大巴车也抢了,学生们自己开车,说是要开回巴京市去(根本不可能,因为回去的路大部分是水路)我们还强迫他们交出了我们的户口”

“什么是户口?”

“户口就是身份证,就是类似护照之类的东西。他们当时是被把我们的城市户口强行地变成了农村户口。”

“城市户口?强行地?变成了农村户口?两则有什么不同?”

“是啊!中国农民,是不能到城市里来工作的。”

“是吗?”

“是啊,就象这苏格兰高地农场里的农民,如果按照中国政策,是不能够到什么象爱丁堡,什么格拉斯哥,什么伯明罕和伦敦城里来工作的,他要来,也只能够打零工,而且,必须有特别许可,他们进城工作,就是打黑工,就象现在那些黑下来的人,和非法偷渡的人那样,偷偷摸摸地工作……”

“是吗?”

“那当然,所以,当时我们就暴动了!问题是,我们又都还是些孩子,根本就不懂什么斗争策略,和方式方法。我们后来还把写给家里的信。都交给了当时被我们绑架和软禁了的、送我们下去的老师、工宣队和军宣队人员。他们回去后,就径直把信件摆到了市委办公厅办公桌上,办公厅又将信件转到了正在牛棚里关着写检查的父母们的看管人员手里。信件里,我们还在洋洋自得地吹嘘,我们是如何如何地已经将户口抢回了手里云云,殊不知,那些信件,正好就成了让我们的父母更加罪加几等的罪证和黑材料……

“在挨打的老师里,有一个漂亮又文静的女老师。后来,我发现,她是我们院子里一个干部的亲戚。她真的很漂亮,但是,她又确实被我打了。我记得,在同学们开始拳打脚踢几个还在对我们笑脸相迎的工宣队中年工人时,班上一个和我很好的,叫杜林的女生,她最先站起来,朝女老师脸上啪啪地扇了两个耳光。老师问她,为什么要打人?杜林就又左右开弓地连续扇她耳光,还大声地说,骗子!骗子!骗子!老师本身很年轻,其实,也是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就开始还手。我看见,杜林脸上也挨了两下。顿时,所有女生都尖叫起来,拿眼睛看着杜林。杜林就掉头看着我,所有的女生又都转过头来,拿眼睛看着我。我被那些眼睛死死盯住时,就上去照老师脸上打了一拳。男孩子毕竟劲大,一拳就将她打翻了。而且,正好打在她鼻梁上。等她从地上仰头看我时,我看见她眼里满是泪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那时心里也很吃惊,我没有想到,就一拳,会那样厉害!她满脸是血,仰躺在公路上,拿眼睛直楞楞地盯住我。旁边所有人都围了一圈,看着她。她的眼泪顺了眼角,在漂亮惨白的脸蛋上直淌。其实,那时,我心里直想哭。我不并想打她。但是,旁边所有人都在喊叫,说,女骗子还敢还手,竟然还敢拿眼睛恨着大家,再打她!再打她!我知道,当时,要是杜林和班里其他女孩不在那里,我不会打她。我是在女生们面前出风头!女老师很漂亮,一路下来,对大家都很关照。工宣队、军宣队的七八个男的,都很听她的。所以,旁边喊打的人,其实谁都不好意思对她下手。而杜林是市里公安局长杜文斌的千斤小姐,是我们一帮女孩子里,一个到处打架,惹是生非,又踹又横的假小子,是个本身就不太讲理的女孩子。况且,她也长得很漂亮,所以,那场面就可想而知了。当旁边的人喊再打时,杜林就又扑上去,劈胸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又开始扇她的耳光,直打得她嘴角都是血……很多年以后,我每次见到那个老师,都感到内疚。大街上,看见她远远走来,我就钻到旁边商店里,隔着商店里的玻璃橱窗,看着她走过了才敢出来。那样的行注目礼,直到女老师成了少妇,妇人,成了两鬓班白的老年女人。文革把我们变成了疯子。夜梦里,我常常看见,我跪在女老师面前,向她忏悔,她的纤纤细手在摩挲着我的头皮……

“后来,我们估吃霸赊地,还和当地县武装部发生了冲突。我们和当地农民在白马区和陆阳县县城里赶场时,经常会大打出手。最厉害时,双方会出动上百人马,对方是当年的锄头、扁担、木棒、弓箭、飞镖、大刀、长矛和火药枪等,我们却是前几年武斗以后,藏起来没有上缴的一些武器。实际上,双方动火器的事情,还是没有真正发生。但是,动用冷兵器,倒是实在地发生过了好几次。一开始,当地农民还把陆阳县城川剧团请出来,一个演戏时唱花脸舞大关刀外号叫’佤哥’的大汉出现在我们面前,好像是当地势力的武状元,让他代表当地的’农民军’,要和我们’练’几个’单手’。结果,’佤哥’被我们’学生军’里一个叫’少剑波’[1]的家伙,三下五除二地比划了两下子,就一躬身穿了他的裆,再一耸身,就把大汉’佤哥’齐胯下一肩扛地扛在了肩上,还就那样地肩上扛着了’佤哥’,穿个火稍短裤,趿拉了一双人字型塑胶拖鞋,就闪闪悠悠地围了陆阳县城里一个篮球场绕场一周地轻跑了一圈,旁边观看的当地农民就惊叫唤起来说:’咦——快些看罗,那狗日呢!那狗日呢少剑波,好大的气力哟——狗日佤哥遭他摞在肩头上,就像河口街上肉铺子里的张屠夫肩头上摞了半扇猪肉一样呢松活[2]哟!’。最后,是一张脸先通红,继而煞白,再又变得铁青的’佤哥’,倒挂在’少剑波’肩上连连讨饶之后,’少剑波’才把他轻放了下来。谁都知道,当时,大汉’佤哥’已经被’少剑波’既穿了裆,又拿了大顶!只要’少剑波’再一甩肩一躬腰,来个他在市体工队业余摔交班里摔了几百下的大背动作,他肩膀上的’农民军’领袖,就要被结结实实地摔出去至少是个丈二八尺远!那个场面,也实在是很有点历史的讽刺意味儿,一边是当年解放军后代的’学生军’,另一边则是当年十万大山老土匪后代的’农民军’!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那里农民们都是些老土匪的后代,他们中间大部分还是些好人。但是,不得不承认的历史事实就是,当年,那一带,也确实是土匪出没的地方。滑稽就滑稽在,这边厢,当年解放军后代的’学生军’,原本是来接受教育的,而那一边,’农民军’,则本身又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叫他们是去教育那些’学生军’的,却不曾想到,在那个操场上,教育者反到被被教育者活生生地教育了,所以,当时我们就说,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对’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嘛!如果你不相信,就去翻翻《毛泽东选集》云云……

“再后来,我们实在是闹得不象话了的时候,县武装部就开车来想抓我们。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我们手里也有枪。其实,他们本来也主要是想吓唬我们一下。我记得,最操蛋的一件事情,就是我们戏弄了当地武装部长。那儿的山都是大山,汽车上山时,都开很陡的山路,走’之’字形路线。我们就在山路最陡的地方站了一排,武装部长的吉普车开上来时,我们就在吉普车前面站成一排,好几个家伙手里都提了日本鬼子当年的东洋大马刀,在前面挥舞着,我们故意慢条斯理地背对吉普车走路,吉普车又不敢加大马力冲,就只有不停地被熄火停下来,又不停地乒乒嘭嘭发动,又有人下去,在车头拿汽车摇把吭吭吭吭地摇动,吉普车就不停地劈劈嘭嘭地放着屁又冒着烟,冲几步,又停几步,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摆了下来。武装部长气得脸色铁青地在吉普车里厉声地咒骂:’奶奶个熊,奶奶个熊,奶奶个熊,你们这帮狗崽子,看老子什么时候怎样收拾你们,看老子什么时候把你们一个个逮到你们父母那里去,脱了你们的裤子,打烂你们的屁股!’武装部长也知道,他的官衔儿,和我们那帮家伙的父母根本无法相比,武装部长既恨我们,又拿我们没有办法。我们就在前面站成一排,慢慢地走,几个小子还转身从裤裆里掏出胯下那杆枪来,对着吉普车撒尿,吉普车上的人就气得吧吧吧地干摁喇叭,拿我们没有办法。年轻的司机和后面的两个军人气极了,就拿枪出来威胁我们。我们则根本不吃他们那一套,竟然有人上去,脱了上衣,亮出胸膛顶在枪口上说,你小子,有种就开枪啊!’老子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了,因为,我说,’老子都死过几回的人了’,更是现身说法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也很奇怪,为什么不是警察局来管我们,而是派武装部的军人来管这些事情?总之,文革是一片混乱,搞武斗就是文攻武斗,就是毛泽东和他的夫人江青让红卫兵搞起来的,后来叫不搞也是他们。发动红卫兵造反的人是我们的国家领袖,后来,把全国的红卫兵都撵到农村去,也是我们的国家领袖。一会儿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过几年说’红卫兵造反有理。’,再过几年又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们这些年轻学生,就是被老家伙们愚弄的工具……

“杜林是第一个和我脱光了衣服干那种事情的女孩子。我们分在一个生产队,另外还有两个老实的男孩,别人去上工了,我们就在屋子里干那事儿。其实,也就几回。都才十八九岁的孩子,特别是,又是在当时的中国,懂个什么呢?脱光了好看,好奇?寻求刺激,而已。相互搂抱着,在床上亲来亲去。有几次,太阳快落山时,在山上一个水库浅水滩上,她用两手把我胯下那个玩意儿都搓揉得硬梆梆的,但就不敢让我进去,我往上戳了几下,她吓得尖声乱叫,还打我耳光,说是戳出小孩子怎么办?我问她,小孩子是怎么戳出来的?从哪里出来?她就哭叫着说她也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是从她肚子下面两腿之间往里戳,因为……因为……因为,小的时候……小时候,我见过父亲和梅姨干那种事情,我还不止一次地爬在窗户上偷看。但是,杜林一尖叫和哭喊,我就害怕了。其实,杜林长得很美,很性感。特别是后来,她结婚成了少妇后,又来找过我几次。诚实地说,我后来也和她有那种关系,毕竟两小无猜,还是有感情。但是,当时,确实不敢!因为害怕后果,实际上,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后果。

“她野性和淘气,不用说,每次,都是她主动。她还告诉我,更早的时候,就和他们公安局大院里另外的男孩干过同样的事情。她说,她有喜欢男孩子的嗜好。可是,就是她喜欢男孩子的嗜好,却要了一个男孩子的性命。我在那个地方只待了半年,后来,家里的老爸听到风声,说当地陆阳县武装部和公安局要撒大网抓我们,就让人把我弄回了城。他准备把我弄到部队去当兵。我走了后不到三个月,杜林天天不上班,和另外一个男孩子住在一起。男孩子是我们学校高年级的,也是公安局大院的,外号叫’大春’[3]。她经常和’大春’搞她喜欢男孩子的嗜好。后来就被农民发现了。根本原因在于,那个男孩子和当地生产队的农民有过节,农民就借机收拾他。几十上百的农民把他们两人的房子包围了,最后,是把’大春’活活用锄头扁担砸死的。’大春’还象个男子汉,关键时刻,他让杜林先逃掉了。如果他们两人一齐逃,就是两人都死掉。因为,农民是安了心要他们死掉的。男孩子故意在屋子里弄出响声,农民们误以为’男盗女娼’的两人都还在屋子里,因为,他们想’捉奸拿双’。男孩犯的错误,是他以为,农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更没有想到,农民敢要他的命。可惜和可悲的是,他错了。那些农民,根本就不懂什么法律。陆阳县一带,是贵州、四川和湖南三省交界处,也是个三不管的地界。自古以来,在那个地方,当地土家族、帮会和土匪势力盘根错节,实际上的势力异常强大。皇帝也好,州官也好,外乡来的强龙罢,大都无可奈何,私法处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土家族地区,历朝历代,很多山民本身就是土匪。我后来听老爸讲,他们行军经过那里的时候,被当地土匪用弓箭射死很多,土匪们象猴子样躲藏在深林几人才能够合抱的大树上,嗖嗖嗖地满深林里放暗箭,正规军拿他们没有办法,所以,他们抓住土匪后,枪毙很多,目的是杀一儆百,恐吓他们。”

注:
[1]少剑波,中国电影《林海雪原》里的男演员。
[2]松活,四川土话,轻松的意思。
[3]大春,中国电影《百毛女》里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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