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９２年６月初夏的一天，巴京市市中区三清寺东山四路１２０号宿舍楼。在二楼一个三居室的套间里，回国探亲的秦田有些张皇失措地站在客厅一个角落。他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穆瑛子在客厅里急促走来走去，她手舞足蹈地喊叫着：
“不要你来管我！不要你来管我！不要你——”
穆瑛子站在客厅门口，尖声吼叫着，呜呜咽咽，泪流满面。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美丽的大眼睛，目光充满疑惑和凄惶。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眼神执拗地锥着秦田的眼睛好一阵，再半推半就松动了本来正在挣脱着的、秦田正把她拉近自己身边的手。她目光有些软了下来，渐渐变得呆滞。他把她拉到自己胸前，用一双手掌拢了她的面颊。他俯身颤抖着、柔声柔气对她说道：
“瑛子，听话，听话，你听话……你……”
秦田边说又边将拢在她面颊上的一双手滑了下来，搂在了她肩膀上、背上、腰上。
她就势将一双手紧紧搂在他脖子上，面颊，也紧紧贴在了他强壮的胸脯上，又使劲用脑袋撞着他的胸膛。
“不要你来管我！不要你来管–不要你来管–嗯……嗯……嗯……不要……嗯……”
她仍是呜呜咽咽、凄凄惶惶抽搭着……
秦田噤声了。由先前的暴怒，渐渐坍弱了下来。此时，不是无可奈何，也不是无计可施，而是心锐诚服，那时，他已是彻底心甘情愿地僵在了那客厅里，那三室一厅里的客厅，正是他出国期间，一直让她在使用的房子。那时，他万般柔声凄软亲切地说着：
“我偏要管！我偏要管！我偏要–我……”
“你原来在干什么？你原来在干什么？你–你原来–嗯……嗯……”
瑛子的哭声又大了起来，越来越大，竟变为伤伤心心的号啕大哭……
“哎–哎–哎–哎……”
秦田开始粗声大气地喘息、叹气……
秦田张开双手，高高举了起来，样子有些像战场上投降的士兵。他迟疑了好一阵。后来，他放下双手，一把把她搂抱在了怀里。他把她紧紧搂抱着，那样子，好象谁要从他的怀里抢走了她似的。又用一双手掌去捧了她的头颅，手背上还淌着血，就在她披肩的黑发里游弋着，又俯首去吻她的面颊，吻她面颊一侧雪白的脸皮上面还印着的五个手指印，那是他刚才一记重重的耳光后，青青紫紫地凸现着的印记。她的嘴角上，还挂着几丝血痕。
“嗯……嗯……嗯……”
瑛子还在用脑袋撞击着他的胸膛。哭声越来越伤心，凄凄惶惶，呜呜咽咽、声调忽高忽低、声音时大时小……他知道，那哭声，是一个女人，用了她整个的生命，在哀泣……
秦田知道。她并不知道。
秦田却知道一切。因此，他才感到更加悲哀——一种万般无助、无可奈何的悲哀。
秦田感到，她的哭声让他伤感、麻木、害怕、恐惧、最后由恐惧变为他极度的担忧。他痛彻心扉地深度担忧着：她是那么弱小、那么孤独、那么可怜、那么无辜、那么地彻底被蒙蔽在事实之外，那么地完完全全、实实在在地，应该由他秦田来关爱她，守护她，不是一时一事，而是她的终身！
秦田知道，他的一颗心，是一颗人的良心。那颗心所背负的事情，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知道的人，也对他无能为力。就连他面前的她，也是永远无法知道的。他是一身注定了，要像她的影子一样地伴随着她。
因为，秦田知道，有那么多双眼睛，无论从另一个世界，还是眼前的世界，都在殷殷切切地盯着他……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一双最近的、也是最大最亮的眼睛，从心的最深处，在看着他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于，一丝一毫的念头。
在伦敦时，忙于学习还感觉不到，现在，身处此境，他才感到，她是多么地需要他啊！
秦田沉思良久，四顾茫然……
长叹一声之后，他俯下身来，一只手穿过她的肋下，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大腿，像手里捧着一件十分易碎的珍贵的器皿似的、凌空把她搂了起来。踉踉跄跄穿过客厅，穿过那些刚才和她扭扯时撞翻在地的茶具，地上摔得白花花的碎瓷器、深褐色的、湿漉漉的茶叶渣滓……他抱着她冲进了卧室。
他将她轻轻地摊放在了床上。
她闭上了眼睛，脸偏向了一侧。另一侧脸颊上，刚才还是青紫色的五根手指印，现在已经变得紫黑紫黑肿得亮亮的一片了。一串串的泪痕，在脸庞上面浸渍开了她的眼睑上、睫毛上、面颊上、嘴唇上的什么睫毛膏、粉底、烟脂、口红等等化妆品，使那张脸孔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像京剧演员在后台化妆时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他怔怔地，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她仍旧仰面朝天摊在床单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他猛地扑了上去，决然粗暴地用手去翻索她的衣兜。上衣兜、下衣兜。什么进口的“摩尔”牌加长型女式香烟、“红箭”牌口香糖、一些人民币纸币，过了期的电影票、几张男女香港电影明星的照片。他又去翻她的裤兜，却见她用手死死地捏住了裤兜不放。秦田用手去想掰开她的手指，她竟然用上面长了长长指甲的手指去抓他的手背，还伸了头去用嘴要咬秦田的手。秦田本来就已经在流血的手背，现在又添了几道血痕，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但是，秦田还是把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她，强制地背朝天，面朝床单地压在了床上。他一屁股骑坐在了她的大腿上，一只手把她的双手拎扭在了背后，另一只手强行在她牛仔裤屁股后面的两个口袋里搜出了几个薄薄的玻璃纸袋。秦田拿在手里仔细地看时，他看清楚了那是几个透明的避孕套！
秦田怔怔地把手里的避孕套看了好一阵。
突然，他象疯了似的啊–啊–啊–地狂吼起来，又把手里的几个避孕套扔向空中，就势跪在了那里，用双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拼命嘭嘭嘭地捶打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咣咣咣地在她屁股上用手掌一阵猛打……泪水竟然嘀嘀嗒嗒从他眼里一阵阵地流淌了出来……
后来，他就着那姿势，仍旧是骑坐在了她的大腿上。他用了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腹部下面。他解开了她裤腰上的钮扣、拉链……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了那儿，任他的手在她身上一件一件地脱去了衣服，直到一丝不挂、赤裸裸侧身躺在了那儿。他来不及脱掉自己的衣服便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躯体。那一瞬，她突然号啕大哭了起来，哭得太猛，她竟然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几口，她竟然像孩子一般扑在了他怀里，死死地搂了他的头，用嘴在他脸上一口又一口狂吻，眼泪更是雨点似洒在了他脸上。她一件又一件像他先前脱她的衣服一样地，脱着他的衣服……
他快速地，没有任何中间过程地、直接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心里发出巨大的叹息。
他晓得，他已经挪开了那块巨石。那是一块那么多年来，一直压在他的心里，也压在了他母亲的心里，甚至，也压在了他的，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的父亲心里的巨石。无论是什么样的果子，他现在都把它吞下去了。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铁了心。
那时，两个流着了泪、流着了血的赤身裸体的男女，竟好象是天作之合般地，在那张床上哭喊着疯狂地扭着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