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蓝花旗袍》正文6—— 第一卷 少年时代(一)第四章 布哈宁

说起来,布哈宁的父亲(实际是他的养父这件事情,是多年以后的文革时期,大字报开始揭发隐私的时候,同学们才知道。)还是市委副书记。他家又住在机关大院里一个独立的大院子里。位高权重的他父亲,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警卫员、伙夫、秘书、保姆、轿车、狼狗、俄罗斯双筒猎枪、日本马刀、乒乓球台、花园、鱼池等等,基本上一应俱全。按理说来,布哈宁生活在这样一个让百姓仰望的大人物的家庭里,应该很有风度和教养。但是,实际上,一眼看上去的他,却完全是一个农村来的乡巴佬,浑身透着一股子土气(总欺负他的几个小孩说,“红苕屎都还没有屙干净!”)。他喜欢打扮,你越说他土气,他却偏要穿得洋气。然而他越穿得洋气,反而更显得土气。电影里外国人穿什么,他就想办法去弄什么来穿。他穿戴的东西(除了夏天外,头上都戴顶苏格兰格子尼式的鸭嘴帽、上身穿花呢卡克或短大衣、脚上小皮鞋擦得亮光四射,动不动就学电影《列宁在1918》和《列宁在10月》里列宁的样子,将两只小手高高地插在卡克的口袋里,再迈开两条瘦腿,一双洋气而又闪光儿童皮鞋,就在教室的楼板上踩得咚咚咚直响,那皮鞋确实让同学们羡慕,但那羡慕立刻就变成了嫉妒,再进一步变为愤怒,最后,上升为发泄,布哈宁又还高傲,于是,就产生了攻击,再于是,布哈宁就时常惨遭不测……)一般都是我们在市面上看不见的。布哈宁说,那些东西是爸爸到苏联莫斯科参观的时候替他买回来的。最让同学们气愤和妒嫉不过的,是他那辆儿童自行车。巴京城是一座地道的山城,即便是很高明的骑车手,看见那些30到45度以上坡度的马路,无论就体力还是胆量,无不望而生畏。但是,在局部的坡度不大甚至是平坝子的校园里,还是可以骑自行车的。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学校里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有自行车,而布哈宁就偏有一辆,而且还是从苏联带回来的。同学们称为“洋马儿”的那玩意儿看上去十分洋气,它不是今天那种儿童的三轮车,而是两轮车,形状完全就是大人骑的自行车,只是更小号而已。时常,就看见他骑了那辆鲜红的自行车满校园飞奔,远观之下,状如马戏团穿了人衣的猴子,在舞台上聚光灯下做登车表演。但见布哈宁在自行车上双手叉开握住闸把,一忽儿仰头向天,一忽儿又俯首于胸,再一忽儿平行转动头颅环顾四周,嘴里或欢唱、或吹口哨儿,或张嘴从鼻孔里发出昂昂昂摩托车飞奔的声音,两条细腿儿飞速踩动脚蹬,风雨操场、足球场、教学楼前后花园里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径,甚至直接飞驰进食堂,嘴里猴子般尖叫着,将他的”洋马儿”穿梭于排排饭桌、板凳和惊叫着闪开的女孩子孔隙之间,如入无人之境,到处都叮叮当当响起自行车的铃声,系在车把一边竖起的亮闪闪镀铬粗铁丝上,还飘飞着一面精致的三角形小红旗,红旗的边上,是两道金黄色圆弧形滚边,中间是苏联的黄色的镰刀和斧头,红旗顶端垂下两根金黄色丝线编成辫形的带子,末梢悬着两个结成稻穗形花纹的金线坠子。布哈宁风头出尽的时候,也引来到处羡慕和嫉恨的目光。“洋马儿”骑进三清寺小学校园两周不到的星期四,布哈宁上完下午最后一节算术课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二楼冲倒一楼,正准备骑了他的宝贝回家的时候,发现原来停放在底楼走廊上用铁链锁住的“洋马儿”竟然不翼而飞了!到处打听也没有下落,他顿时从得意转变为悲惨,羡慕和妒嫉他的一帮家伙,也顿时从悲惨转变为得意和幸灾乐祸。第三天下午,在住校生返家的时候,那宝贝玩意儿才被发现躺在住校生宿舍西楼北侧靠围墙的草丛里,被人不但是扎破车胎、剪断了幅条,甚至鞍坐也都不翼而飞了!后来,据说是布哈宁的母亲康剑找了校长,要求学校限期破案,又借题发挥地说,“你这个校长是怎么当的,让我们雪岭总是留级?!”学校这才认起真来,向公安局反映了问题,直到三清寺派出所的警察出动,半年以后,才查了个水落石出。原来,竟是学校的美少年花云所为。当然,后来,花云死于非命,那又是另章的故事。至于布哈宁的母亲为什么如此骄横,实则是她没有生育(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因在战争年代残酷的行军导致难产死掉,从此,就再也无法怀孕生产。)因此,对布哈宁过于娇宠,文革开始时传出的故事里,有一则她开枪差点儿打死一个女演员的事情,更可以充分说明她的个性。当然,事情也是因为,布哈宁的父亲太不象话,和京剧团一个花旦长期厮混,最后竟然弄到家里的床上,结果被康剑发现,晚上提了一支左轮手枪,隔着门上的玻璃花窗就是三枪,将孙大章床头的墙壁上打了一排洞眼,里面正鬼哭狼嚎的时候,她竟一脚踢开房门,进去对着那光身子漂亮花旦又是四枪,直到将手枪里的子弹打光,那花旦当场倒地全身抽筋几乎气绝。幸好,当年神枪手的康剑也只是为了出气和吓唬对方一下,子弹都打在腿上,三颗子弹穿肉而过,只有一颗子弹打断了左小腿的腓骨,送到医院上了夹板打上石膏,呆几周再回家疗养了事。只是苦了帮助孙大章望风的警卫,从此在两口子之间受夹板气,不到两个月就调离了工作岗位。孙大章从此以后再不敢放肆,知道自己这舞枪弄棍军人出身不下蛋的母鸡不是个好惹的东西,偷鸡摸狗的事情只好躲得远远的了。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布哈宁在她的娇宠之下,会是性格和脾气有多么古怪。如果不是文革那些大字报的揭发,布哈宁也肯定是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身世的。布哈宁得意的时候,他甚至说,“你们看,如果剃光头,我是不是有些像电影里面的列宁?”有人就说,“狗屁!你是叛徒布哈宁!”于是,这布哈宁的大名,就在日后几乎成了他的正式名字,连每次外班的老师搞活动点名时,都把这个全校文明的绰号叫做布哈宁的老姜疙瘩老留级的人物,和他的本名孙雪岭弄得个张冠李戴。布哈宁是个屡教不改的老留级生。在金焱和他同班的时候,他已经连留了四级,14岁左右(同学们都是10岁或11岁,还有两个留级生,比如说饭巴砣,就是12岁。),才开始念小学四年级。虽然,他个子在全班男生中最矮,人也长得尖嘴缩腮猴头猴脑细手细脚。但是,仔细观察他的面部,却是一个五官端正的英俊小生——许多女孩儿真的喜欢他,但又由此给他带来后面将要讲述的他无尽的遇难故事——一个不太宽的前额上,是一头卷而软有些黄而不太黑的头发,一对剑眉下,两只少年老成颇有计谋又桀骜不驯的狮子眼炯炯发光,顽皮的蒜头鼻子下面是一张诚实可爱的仰月口。他的性格和多舛的命运就刻写在了他的脸上!年少失父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又身居王侯之高庙深宅大院流露在他的眼睛里,毕竟少小顽皮显在他的鼻头上,本性诚实可爱镌在他嘴型上,无力反抗人类社会和大自然长在他身体的四肢上。布哈宁本名孙雪岭,及至和金焱在四年级甲班相遇时,布哈宁已经读了两个一年级、两个二年级,两个三年级。就是说,他几乎是个表面上看去的弱智,是整个巴京城恐怕巴蜀省乃至于全中国都罕见的屡教不改的老留级生油子了。其实,无论是仪态还是名字,布哈宁安在孙雪岭的头上都有些不符(我们且不说后来的历史事实已经知道,布哈宁并不是一个什么叛徒,其实是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在当时的电影《列宁在10月》和《列宁在1918》里,布哈宁的形象是一个叛徒,而孙雪岭在同学们面前要冒充列宁,别人就自然要叫他布哈宁了。实际上,孙雪岭是一个诚实、幼稚、不谙世事,有些天真无邪的少年。不了解他的人,时常看见他胆大包天,口气狂妄、胡言乱语。实际上,他胆小如鼠,见人见事腼腆、畏怯、躲闪……他的父亲是个烈士,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才两岁不到,父亲就离开了人世,从小到6岁都在山西农村长大。原本这样的一个农村孩子,一脚就踏进了大城市,面对喧嚣复杂的都市生活,又生活在机关大院一个在这座城市里排在前五名的副市长家里,那样的反差,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会产生什么样的东西,就是可想而知的了。因此,他的性格和脾气的古怪,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孙大章和康剑夫妇戎马倥偬一生,却膝下无后,身边有了这样一个宝贝,其娇其宠,则更是让人难以置信。于是,无论在市委机关大院,还是巴京城京剧院、话剧院、歌舞剧院(象民国时期军阀和大商贾喜欢将戏班子请到家里来唱堂会一样,孙大章喜欢看戏,而且,戏种不论,猖狂的时候,甚至把山西太原晋剧团都请到家里来演他一堂。),或者是一些机构开大会剪彩、接见、赴宴、与大人物的迎送场面,副市长孙大章和他的养子出行的场面,竟成了这座城市上流社会的一道特别动人心弦的景观。孙大章是山西牺盟会游击队非正规军人出身(实际上,说得小一点贬义一点是土匪出身,说大一点褒义一点是军阀出身。)、口里津津乐道的不是什么马恩列斯、更不是什么毛刘周朱,却是什么军阀张作霖、冯玉祥、张宗昌、阎锡山等等,他文化不高,只读过几天私塾(金焱常常就说“德国的丘吉尔、英国的罗斯福、美国的天皇、波兰的拿破仑,非洲的地中海、苏联的亚马孙平原、唐朝的秦始皇……”来讥笑布哈宁的老爸,而且,金焱那样说的时候,还维妙维俏地学着他听见孙大章讲话时的山西洪洞口音、腔调和举止动作。),但是,常常在他赳赳武夫的身体上穿戴着讲究的衣装,什么深蓝色呢子大衣,浅灰色风衣、猎装、皮夹克、苏格兰式花格子鸭嘴帽、黑呢子礼貌、巴拿马草帽、墨镜、玉石烟斗、西洋意大利老人头皮鞋、东洋富士山皮包、甚至称为文明棍的拐杖,再有就是喝巴蜀的盖碗茶、使两尺长的铜嘴子象牙(或竹筒)烟杆,咕咕冒水泡的水烟枪,从美式军用吉普里钻出来时,肩膀上杠支俄罗斯双筒猎枪、有时又穿一件宽条纹睡衣、拿把小孩子玩的夹竹桃弹弓和巨大的军用望远镜(和金焱一帮孩子满院子追打麻雀),总之,一派不伦不类的景象,就是土包子丘八进城,称之为“玩格”罢了!于是乎,人们就常常在那些场面上,见到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物,他们都戴了鸭嘴帽、墨镜,身上穿着呢子长大衣(颜色不一),脚上是闪亮的皮鞋(颜色不一)。只是,就体积来说,两个人物中,一个是特大号、另一个是特小号。而且,往往是他们都手牵着手。其次才是他们身边一个肥得像皮球一样滚来滚去的女人。这三人旁边的不远处,往往还有一个便衣的警卫员,只是,他腰带上的手枪(布哈宁常常在同学们面前炫耀的物件),渐渐由系在军便装外面皮带上枪套里的大号驳壳枪变为中号,再变为小号,最后变为隐藏在上衣里面皮带上挂着的白朗宁小手枪。

由于布哈宁个头小,在班里就时常被大同学欺负,左一脚右一拳,提过来拧过去,他就只有一会投降这一伙,一会叛变那一伙。

当然,布哈宁也有一个绝活儿,那就是他的那张能说会道的薄嘴皮儿。常常在上故事课的时候,就数他和张尿臊张流尿狗儿两人最会讲。从井冈山会师,到遵义会议,从十八勇士提红缨子大刀强渡大渡河铁索桥,到过草地吃树皮啃皮带,再直至毛主席在延安躲避胡宗南的轰炸机。在四年级甲班下半学期,两个家伙常常到讲台上去讲红军长征故事,一高一矮、在上面一本正经比手划脚、小大人样子倒是憨态可掬,让大人看见了也都忍俊不禁。从班上讲到年级,从年级讲到全校的麦克风讲台上,最后两个小子竟然戴着红领巾讲到了少年宫全市的少先队讲故事的大比武台子上!最高段位的时候,居然还抱回来一金一铜两个奖杯。当然,张尿臊张流尿狗儿肯定是中了状元,布哈宁只拿了个铜杯,可是,铜杯总还是个杯吧!于是,布哈宁还是从此就更加得意和趾高气扬起来。但是,这得意后面总让他不敢忘形的就是,他是个老留级!而且,还是个小矮子!!

当然,两个家伙都是延安时期老红军的儿子,那些故事在他们的家里也是听得耳熟能祥了,又由于父母都是北方人,所以,一口椒盐巴蜀普通话也都还咿哩哇啦说得不太走腔走调。张小渝张尿臊张流尿狗儿的父亲当年又是延安马列主义研究院的理论教员,他小子人也长得牛高马大面目清秀有鼻子有眼睛的,动不动就象毛主席那样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平伸前方在空中大力挥砍,上得讲台去一举手一投足都看上去很得体,在班上对人也还友善,大家都没有话说,只是小子老爱流尿,一节课的功夫他都憋不住,说流就流,时常身上都有一股叫人难以忍受的尿臊味儿。老师发现他的毛病后,就单独准许他可以在上课时,一举手就出去上厕所。即便张尿臊有流尿的小毛病,大家还是不讨厌他。女孩子们更是喜欢和他在一块儿玩耍。可是,对待布哈宁就有些不同了。一来布哈宁象只田里的秧鸡子样的、个头又瘦又矮小容易让人欺负,二来他小子还爱装腔作势,就更加让人爱去拿他来调笑开心了。

也就是前面说的,他喜欢动不动就在说话的时候来个电影里列宁的动作,什么双手合抱胸前、右手掌支下巴、嘴里咿哩哇啦地呼喊出一些革命口号,然后在教室里横过来竖过去地疾步行走一阵,要么就是以那样的造型在大操场和教室的走廊上绕着同学旋圈儿。尤其让同学们反感的是,你旋圈儿就旋圈儿嘛,这个烧鸡公竟还专在女同学身边旋圈儿,更为令人气愤的是,他小子还尽拣那几个班上、甚至年级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去围着人家屁股旋圈儿!你说,大家不叫他布哈宁难道还会去叫他列宁吗?常常,有调皮一点的家伙,就时常把一只手平伸着,手掌上大姆指向上翘、食指前伸地做成一把手枪的样子杵在他的后脑勺上,然后大喊着:

“我以革命的名义,宣布逮捕你这个叛徒托洛斯基份子布哈宁,就地正法:嘭!嘭!嘭!嘭!嘭!……”

调皮鬼向他脑袋上用手指头戳一下,嘴里就嘭一声,如果那家伙的嘴里不停地嘭!嘭!嘭……布哈宁的小脑壳上就要不停地被人用手指头戳下去,有时还要遭到同时几个方向上来的“就地正法”。既然是“就地正法”,“正法”了的“犯人”就不能还站立着,因此,他就必须得倒下,如果他不倒下,那,布哈宁就脱不了手,一帮家伙就要反剪了他的双手把他摁在地上双膝下跪。更惨的几回就是让人来个“绷白市驿的板鸭” 【1】或者说是“反背示众”。什么是“绷白市驿的板鸭”呢?就是一帮家伙把他抬手抬脚地四肢扯成一个英文的”X”状,然后在教室的走廊上疯跑。而“反背示众”就是一个大汉上去,把他的双手反背在自己的背上疯跑。两种刑法都是可能会弄断手臂的。中国当年在学校的恶少年不会也无法象美国的学生那样、提了老爸的冲锋枪到学校去对着老师和同学扫射,但是,这些土刑法、也还是相当地吓人和残忍的!所以,每当那帮家伙对他施以那种刑法的时候,教室走廊上、就会从好几间教室里涌出许多学生来观看,同时还大家一齐吼喊着:

“布哈宁——布哈宁——布哈宁……”

布哈宁的惨叫就象是在唱戏一样,不但没有迎来同学们的同情,反而引来的是一阵阵哈哈大笑。此其时,在笑声中受到鼓舞的施刑者,则在一片笑声中,把“白市驿的板鸭”绷得更紧和更大,或者说,“反背示众”的大汉把自己背对背的背就弓得更虾,不但弓得更虾,还上下地不停地耸动,于是乎,布哈宁的惨叫也就象是在唱戏唱到了忘乎所以的人,由先前的还没有开始施刑,而只是把他逮住时的杀猪那样的嚎叫,到刑法已经施加到了他的身上时的惨叫,直至施加的刑法越加剧烈之后,而变为惨叫的变调的那种象是在唱戏一样的怪声怪调的东西。对于“反背示众”来说,一般同学的个头,还没有几个人背得起来,惟独布哈宁的超小号体型,才可以让那帮家伙可以轻易地对他施加那种刑法。

久而久之,布哈宁也认命了。所以,一旦被那帮家伙逮住,他就只有在那帮家伙的手里无可奈何地象唱歌那样地哭叫。谁能够给他解围呢?真正愿意和能够给他解围的人,就只有金焱一个人了。金焱在学校是个“闷声”,就是说,金焱是个不出言不出语的家伙,但是,一旦打起架来,却是让很多家伙都害怕。

金焱在学校一开始是被别人打,但是,只那样才两回,打他的人就发现,金焱一开始是不会还手的,只要把他按在地上的人一旦松手,那,就会遭到金焱极其可怕,甚至是十分恐怖的报复。金焱会动用手边的任何“武器”,例如:石头、板凳、文具盒、甚至铅笔刀,直到把对方打得鲜血直流。

第一次出名,就是金焱把饭巴砣的鼻梁用半截青砖砸断事件。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六天下午返家的时候。当时,饭巴砣正和几个他的喽罗堵在小学大门,他们在进门斜坡路尽头转弯处花园里边,对金焱和同路的七八个同学一个个地搜书包。在场的人都不敢抗拒,惟独到了金焱那里,他就是不让他们搜。饭巴砣和布哈宁两人都是在四年级甲班开始和金焱同班的。饭巴砣是从老四甲班没有升到五年级甲班留下来的,布哈宁则是从三年级戊班爬上来转到甲班的,金焱则是正常的从三年级甲班升上来的。饭巴砣在班里早已经看出,金焱是唯一不太惧怕他的人,但是,看着金焱长得一幅白面书生奶里奶气的样子,这次,饭巴砣就想仗了人多势众,好给他点颜色看看。饭巴砣一上去就扇了金焱两个耳光,金焱准备还手,一帮家伙就把金焱掀翻在花园的泥土里打开了花。饭巴砣骑在金焱的身上,左右开弓地照金焱的脸上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金焱的一张细皮嫩肉白皙的脸、顿时就打得乌青肿亮鼻血流了满面。金焱把头偏转过去朝向泥土,饭巴砣又抓住金焱后脑勺的头发,把他的脸使劲地往泥土里夯,夯得泥里也是血,嘴里还一、二、三、四、五地数着,大约是一直数到了十九的时候,饭巴砣自己也觉得差不多了,就松了手站起来,双手噗噗地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坷拉。满脸是泥和鼻血的金焱晃晃悠悠慢慢地爬了起来、顺手在花园旁边抽起一块夯成一溜做围栏的半截青砖,踉跄着向饭巴砣走去。饭巴砣竟双手叉腰地站直了身子大声地调笑到:

“你娃娃如果不是个杂种,就朝老子们鼻梁上砸过来,嗯,听见没有,我说的,你娃娃是不是个杂种?砸过来呀——砸过来呀——安——老子喊你砸过来呀——”

边说边还近前两步向金焱迎了过去,又用一只手、手心朝上地伸出两个指头来,嬉皮笑脸地去弹弄金焱的下巴。说时迟,那时快,哪知道,他的那只手竟被金焱空着的左手一把铁钳般抓牢,又就势往自己身边使劲一拉,同时,扬起的右手上,半截青砖就一声沉闷的脆响,结结实实磕在了饭巴砣的面门上。那一声沉闷的响声里的咯的一声脆响,后来到了医院,才知道正是鼻梁被当场砸断的声音。饭巴砣顿时没有哼哼一声,扑倒在花园的泥土里昏死过去,金焱还上去狠狠地用脚照他脑袋瓜儿上一阵猛踢,直踢得饭巴砣的脑袋瓜儿像个血皮球,又抓住另外几个跑得慢的饭巴砣同伙,一阵拳打脚踢,直到门房张老头冲出来喊打死人了才松手。

那半截青砖砸下去后,竟导致饭巴砣休学半年、尔后再留级(原来就留了一级), 以至于饭巴砣和布哈宁在金焱升了中学后,都还呆在三清寺小学里。但是,半截青砖事件发生之后,居然让金焱和饭巴砣两人最后还成为了好朋友!饭巴砣还到处说,他们两人是“不打不相识。”由此一件事情,足见金焱的性格。

所以,一帮整治布哈宁的家伙,只要听见金焱叫他们松手,没有那一个胆敢抗拒。那些比金焱高出半个或者是一个脑袋瓜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好在,金焱从来就不会先出手去欺负任何一个同学。

时间长了,布哈宁也学乖了,只要脑壳后面有人开始喊嘭!嘭!嘭!他就会立马倒下。然后,迅速扯直了嗓门儿高声大喊:“北极熊——北极熊——”声音尖锐而凄厉,穿透力特强,在闹哄哄的足球场这头喊,那头的金焱都能够听见,于是,那些牛高马大的家伙立马环顾四周,看金焱是不是在哪里晃悠,一旦发现金焱的身影,一帮家伙顿时飞奔遁逃鼠窜……

神差鬼使地,金焱和布哈宁,这两个外形和年龄都相差很大的少年,竟然因为这些事情,成了终身的莫逆之交。而且,最后,把饭巴砣这个四年级时金焱的冤家死对头,也夹裹进去,成了所谓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或者是后来让人望而生畏的“三剑客”,又演绎出一连串故事,那且是后话。

                                                         

注:
【1】白市驿板鸭是重庆的著名特产,以产于市属巴县白市驿而得名,已有上百年历史。 白市驿板鸭形呈蒲扇状,制作时, 将腌渍好的鸭子擦去污物,用竹片撑开,进行风干,夏季3至4个小时,冬季约8至10个小时;然后,把谷壳点燃熏烤40至50分钟,烤好后外涂香油,进行包装,即可。由于这种板鸭是半熟品,所以不宜久存,冬季可贮存半月至一个月;伏天只能存放两天左右。色泽金黄,清香鲜美,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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