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蓝花旗袍》正文23——第三卷 孽缘(一)第三章 客厅里的谈话

饭后,金功和史雅琴把金焱叫到客厅里去喝茶,准备和他谈下午到歌舞剧团去的事情。

底楼的客厅富丽堂皇,几乎有将近60平方米,父亲在世的时候,是布置用来开会的会议室,以前,在客厅的中间是两张连接在一块的长方形红木桌子,红木桌子沉甸甸的,桌腿为齐彭代尔式羊脚腿、爪球形足,桌子上铺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是些烟缸、茶具、花瓶等物,桌子四周是12把英国栎木皮靠背椅,靠背椅的扶手上满是罗马式浮雕,靠墙四周全是西式沙发和茶几,地板铺着地毯,贴着墙纸的墙壁上是好几幅油画,客厅的屋顶悬挂着三盏巨大的枝型水晶吊灯。现在,屋顶的水晶吊灯变成了三盏100瓦的白炽灯,原来的水晶吊灯在文革的时候被抄家的红卫兵打碎了,桌子四周是12把皮靠背椅现在只剩下四把,其它还有四把木头椅子,原来靠墙四周的西式沙发也只剩下靠东面的一排破旧的长短沙发。日久天长,地板上的地毯也变得残旧晦暗……

然而,这楼下的客厅却和金家几兄弟的童年生活紧紧相连。

客厅里有一个暗道,它就是通向他们儿童时代幸福乐园的通道。就是闭着眼睛,金焱也能够从客厅里摸到那扇通向地下室的门,并把它打开,再顺着石头梯坎摸下去,进入到地下室,在里面随随便便走进走出……

底楼大会议室东面墙壁靠南的地方是一座白色壁炉,壁炉两边带柱子,上方一个摆放东西的台阶上,由左面向右数的第三块薄薄的正方型白色瓷砖可以移动,揭开那片瓷砖,里面有一个算盘珠大小的金属暗钮,那是一道电门的开关,将暗钮向下摁动,整个壁炉就会朝里面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里面一道漆成白色的钢门,那道门以前显然要用钥匙才能打开,因为门上有锁眼,金焱他们看见时,门上的锁眼已经被去掉,留下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空洞。推开那道门,里面就是一个向下的石梯入口处。

从那里向下,一共走十二步石梯,就可以下到地下室,地下室实际上是一间装饰豪华的地下会议室,或者说是当年日本人飞机轰炸山城时,国民党政府专设的防空用避弹室。和底楼的客厅相同,地下室里正中间也是一间南北朝向长方形的的会议室,只是略微小一些,有45平方米左右,墙壁上照列是铺着漂亮的墙纸,屋顶有两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墙角有两个漂亮的高矮不一的美国式前脸红木柜,柜子上半部分摆放着一些酒瓶,下半部分是很多大小不一的抽屉,抽屉上都是些花叶形红铜把手。会议室中间原来是一张绿色的当成办公桌的乒乓球桌,四周靠墙壁全是一圈沙发,文革期间,那张乒乓球桌被机关里的造反派拖到外面去打乒乓球后,就被金彪不知道从哪里去弄来的一张解放前遗留下来的英式台球桌占去了位置。长方形的会议室两边各是两间共四间18平方米大小的房间,西边的两间是布置得干净典雅舒适的卧室,东南边的一间是堆放杂物的房间,东北头的一间则是厕所兼盥洗间,在那间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里有一道暗门,从那道暗门里进去就可以一直逃向嘉陵江边。地下室的房间都布置得既豪华又实用,除了墙壁上的壁纸、壁灯,吊灯和沙发外,还有床铺、桌椅板凳和书橱壁橱等等用具。

除了临江的晚望楼底楼客厅壁炉打开的暗门可以进到地下室外,晚望楼花园朝北的石头栏杆外面,垂直向下20米高的悬岩下面向东200米远靠近嘉陵江边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出口,从那个出口出去,经过一片沙滩,就可以登上嘉陵江边停靠的轮船,轮船顺了嘉陵江向东面的下游不到20公里的地方,就是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的朝天门港口码头,轮船再顺了长江向下游开去,就顺水出山峡进入长江中下游平原,进入长沙、武汉、南京和上海。因此,晚望楼底楼地下室不单是抗日战争时期的防空洞和秘密会议室,更重要的功用在于是一个秘密逃生的暗道。实际上,并不是晚望楼才有这样的暗道,当时作为抗日战争陪都的巴京,好几个国民党最上层人物的家里都有这样的暗道。

晚望楼花园朝北的石头栏杆外面垂直向下20米高的悬岩下面,向东200米远直抵嘉陵江边地道出口处,有一道铁门,平时,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江边的人知道那里面是一个防空洞,从那道门进去的人,顺着防空洞打着火把或电筒,往里一直走进去,经过两个齐腰深的”水牢”,再经过一个向上爬的”天牢”,上面就有好几条分叉的小路,其中的一条小路就可以进到晚望楼底楼豪华的地下室。而另外的几条小路则可以通向饭庄、以及饭庄附近民国路、春森路等一些当年国民党陪都时期要人的官宅。

范庄位于三清寺转盘东南方向的民国路,而晚望楼、诚实山庄、荷花山庄、夜雨楼等一些当时国民党高官的官宅别墅,则在三清寺转盘东北方向的中山路至曾家岩嘉陵江南岸山顶,范庄建于抗日战争前几年是巴蜀川军阀、国民党集团军副总司令范绍增为了金屋藏娇(其人好色,在抗战前,他有名分,无名分的姨太太,就达三四十位之多。),花费一二十万银洋修建的公馆。饭庄规模宏大,在民国路和春森路交界处东北方向,约占半条街,整个饭庄为花园式建筑,包括三幢洋楼、每幢均为三层,均建在山顶的一个斜坡上,并从高到低,横向排列。最靠近山顶的一幢,一楼设男女客厅、舞厅、饭厅,二三层则各有住房十套,整个建筑设计新颖,装修华丽,花园里,则怪石奇葩,绿树掩映,还另设健身房、台球室、游泳池、风雨网球场等。大门侧面,居然还养着狮、虎、熊等动物。

当年的饭庄里,设总管、管事数人,其下配司机、卫兵、花匠、跑街的、打杂的、中厨、西厨和饲养员等各色人等,杂七杂八,百人以上。抗战紧急时期,国民党军队全线溃败,巴京成为国民党政府陪都,饭庄便住满国民党要人,其中不乏有蒋介石、 宋美龄、 孔祥熙及南京警备区司令杨虎等等。国民党军参谋总长何应钦、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在整个抗战期间更是举家搬进饭庄长期居住。

所以,前面说道,晚望楼底楼地下室、以及地下室里通向嘉陵江边的秘密通道,不单是抗日战争时期的防空洞和秘密会议室,更重要的功用在于是一个秘密逃生的暗道。这样的暗道,有一个地下的网络,他连通着陪都时期国民党最高层的主要首脑人员,在战时,所起的作用,其重要性,就自不待言了。

那样的秘密,在国民党的陪都时期,是只有蒋介石、宋子文、戴笠等那样的国民党高层人士才能够知道和享用。山城巴京的地质结构就是地表下面都是异常坚硬的岩石,要抵御日本飞机扔下来的重型炸弹和凝固汽油燃烧弹,必须将防空洞挖得很深,要挖掘那样长达几公里的地下防空洞得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因此,在当时来说,那样的地下室,完全就是国民党最高层要员逃命的避难所。在那样的年代里,那间地下室里就有了冰箱那样的东西,现在,虽说是那个冰箱已经是老掉了牙的东西,但是,还是一望即知和地下室里的其他什么沙发灯具之类的,都是当年的美国货……

当他们三人在底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张阿姨就从厨房里给他们用托盘端来了一壶茉莉花茶和几个茶杯,又给他们每人面前注了一杯茶水。

张阿姨离开后,金焱向史雅琴问道:

“今天下午你怎样安排,我感觉,我就象个你们的道具一样,只能受你们的摆布,完全被蒙在鼓里了。还有就是,我是个有些挑剔和不太懂事的人,你来帮助我,我对你感激不尽,但是,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朋友得罪了?要是我不愿意,你怎么下台?我有些害怕……”

金焱端起茶杯来,还没有喝一口,就拉开了话匣子。

“哎——金焱,你这个书呆子,今天的年轻人谈恋爱,讲的是自由,作为介绍人,只是为你们安排一个机会,安排一些社交场合,我这边,根本没有和张银瓶讲我们的目的,因为你是我要关照的人,你才知道,所以,你完全不必有什么顾虑,自然而然跟着我的安排去行事就可以了,知道吗?”

史雅琴大咧咧地说道。

“哦——那就太好了,还是嫂子有经验。”

金焱有些感激,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奉承话。

“哎哟——好不容易才听见你这个弟弟说了句中听的人话!”

史雅琴伸手用食指戳在金功额头上轻轻地推了一下,又撒娇地高声说道。

“开——玩笑!你也太小看我们金焱了……”

金功斜眼瞪着一侧金焱,又坏笑着撇撇嘴拿眼睛再乜乜另一侧的史雅琴。

“其他就不多说了,金焱,你马上到楼上去换一身衣服,最好穿套西服。白衬衣、黑色皮鞋。灰西装就配一双棕色皮鞋,黑西装就穿黑皮鞋,知道吗?”

史雅琴开始向金焱下达指示。

“知道、知道,真罗嗦……”

金焱傻笑着佯装出听话的样子,又拿眼睛斜瞟着金功做出无可奈何的怪象。

“知道《沙洛美》吗?”

史雅琴问金焱。

“《沙洛美》?什么《沙洛美》?英国作家王尔德的东西?”

“就是。”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今天下午先到歌舞团看他们排练《沙洛美》,然后到外面去吃晚饭。”

“呵——你们还有些不简单嘛!”

“不简单?”

“《沙洛美》是王尔德改变《圣经》里面的故事,如果演出,我想,我想你们表演的难度应该有些大,你说是不是?”

“确实,因为舞蹈是西班牙舞,我们得查一些资料,服装啊……舞蹈动作啊……都很特殊……音乐也是……那个旋律……那个旋律很奇怪,很有些异国情调味道……还有鼓点,嘭嘭啪啪的,节奏感……”

“张银瓶有多高?”

“1米65。”

“和你差不多?”

“是的,配你1米8几的个头也不算太矮吧?嘻嘻……她比你小三岁,年龄嘛……我觉得正好合适,你说呢……嗯……?”

“我是好奇,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年龄啊、高矮什么的……主要的是感觉。”

“这样说就对了。南瓜白菜,各有所爱,这些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

“对,对……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你管她家里是干什么的!未必还要门当户对?在这座城市里,有几家人可以和你这样的背景来个门当户对?要门当户对,你到北京去找好了,那里中央京官家庭出身的、高级教授、研究员、艺术家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就很多……你说呢?”

“哎……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呢……”

“那就好,我觉得,你考虑的首先是她本人,她是歌舞团里很漂亮的女演员,斯文又安静,人也正派诚实,是我带领的舞蹈队的队员,我很喜欢她。”

“这就有些危险了,你不等于是我,你的感觉不等于是我的感觉。”

“当然。”

“几乎第一眼,我就可以感觉到,是不是可以进一步交往。”

“我相信。”

“那就好,那——你说,他家里是怎么回事?”

“她母亲叫张宁,是巴京宾馆火锅楼里的主管,市里的交际花,市委很多领导都认识她,她先生是京剧团里演老生的著名演员。”

“著名演员?演过那些戏?”

“哎哟,你是派出所查户口的户籍吗?问得那么详细,我可不可以不说?真是的,你好生奇怪……”

“我不过好奇而已,其实,见不见都无所谓……嗯……”

“哎哟,你怎么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两句话不对头,就开始耍小孩子脾气?好好好,我说我说,要说他演过的剧目,那就多了……什么《打鼓骂曹》、《四郎探母》……嗯……嗯,还有《徐策跑城》、《甘露寺》、《捉放曹》、《霸王别姬》……还有现代京剧样板戏里的《沙家浜》……还有好多呢……”

“《沙家浜》里演那个?”

“叶思中。”

“叶思中……不知道是什么角色?”

“当然……当然是一个次角……嗯……新四军的一个排长。”

“正面人物是阿庆嫂和郭建光,反面人物是胡传魁和刁德一……其他,其他好象都是些配角……你好象很熟悉……”

“我就串过阿庆嫂嘛……嘻嘻……”

“难怪,难怪你这样能说会道……哈哈哈……张银瓶……名字好听,《野火春风斗古城》里,有金环和银环两姐妹,她家里有没有一个张金瓶呢?”

“还没有见人,就开始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嘻嘻……快去换衣服吧。”

“好。”

金焱说毕,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冲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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