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蓝花旗袍》正文25——第三卷 孽缘(一)第五章 《莎洛美》剧排练场

史雅琴在门口转身对着大家,用食指竖着朝上封在自己嘴唇上,小声说道:

“静……雅——静!”

她再转身推开门让大家进去。几人鱼贯而入进去后,史雅琴便叫他们在门口的几把木凳上坐了,自己走进一间化妆室里去换衣服。

其实,在他们到歌舞剧团去之前,金焱早就知道《莎洛美》剧的一些情况。他知道,《莎洛美》是英国唯美主义运动的倡导者、著名剧作家王尔德(Oscar Fingal O’Flahertie Wills Wilde ,1854 10 16—1900 11 30)根据《圣经》里的一个故事改编的剧本,改变剧本过程中的一些更为详细的文坛纠纷和后来社会的风评也是金焱较为熟悉的。

在中国,王尔德也是五四时期被中国剧作家们最为看重的、和易仆生齐名的主要两位西方剧作家。

还在大学中文系的时候,对于出身于都柏林的作家、诗人兼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戏剧作品,金焱不仅仅是看过,而且对于原文和中文翻译的好几个版本,他都仔细地研究过,例如《莎洛美》的根据法文翻译的英文本子,还有好几个中文本,在其中,他最喜欢的是田汉的译本。

作为一个艺术家,王尔德是金焱崇拜的几个西方文学大师之一。

金焱不是个为读书而读书的人,说到底,他凭兴趣做事。有些功课他几乎不及格,但是,他喜欢的科目,考试的成绩让老师常常惊讶不已!他喜欢王尔德,其实在骨子里是金焱感觉到自己和王尔德很多地方有些相同。那就是,特立独行和标新立异。

金焱喜欢王尔德的美学观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讨厌政治,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共产党的高级官僚家庭,自己最亲爱的父亲又在文革中自杀,自己不喜欢的母亲——就象是一个后娘——又因为政治变得那样得刻板和不近人情,因此,他喜欢艺术的倾向、也可以说,是他对现实的一种逃避,而王尔德的艺术世界,就是他认为的一个逃避的最理想世界——他理想中的艺术伊甸园。

他很欣赏王尔德的话:”艺术是最高的实体,人生不过是装饰而已。”

他把这句话不是当作艺术观点来看待,而是当作生活态度来认识,因此,他把自己的生活当成了艺术,把艺术也当成了生活。他把两则时常搅合在一块儿。

金焱从王尔德的传记里知道,王尔德进入他所向往的牛津大学迈格德林学院(Magdalen College)学习时,受到了沃尔特·佩特及约翰·拉斯金的审美影响,并接触了新黑格尔派哲学、达尔文进化论和先拉斐尔派的作品,这为他之后成为唯美主义先锋作家确立了方向。当时,虽然年轻的王尔德还没有获得一个文学奖项,但服装惹眼、谈吐机智、特立独行的他在社会上已经小有名气,一些杂志甚至刊登着讽刺他的文章。

从王尔德的传记里看见风流倜傥相貌英俊的相片后,金焱的心里更是感到自己的灵魂和王尔德的灵魂是相通的。还在很早的大学期间,金焱就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去到了王尔德的故乡都柏林,他还梦见了自己也在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所以,在差不多8年以后,当他竟然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去到了苏格兰的首府爱丁堡的爱丁堡大学,在他自己的心里是感到很满足和惬意的一件事情。

金焱感到,在自己这样的一个政治气氛太过浓烈的家庭,在这个从小就生活和耳濡目染的机关大院的政治官场里所感受到的那些压迫、冷落、冷酷、阿谀奉承、勾心斗角、世态炎凉等等政治角斗场上让他厌烦的东西,在在都逼迫他逃逸到艺术领域里去躲避,他感到,自己在艺术的幻想世界里就可以得到在现实世界的苦海里的解脱。他感到,他和自己家庭、以及中国的现实世界的那些格格不入,正像当年新锐的王尔德和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那些尖锐的抵触是相同的。

金焱还十分喜欢王尔德的诗歌,例如,像王尔德的《斯芬克斯》(Sphinx,1894年)、《瑞丁监狱之歌》(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1898年)等,都是金焱在大学期间喜欢的西方诗人的诗歌作品之一,他喜欢王尔德的诗作中那些充满了夸张的隐喻的古代文字和古代俚谣的音律,以及那些对于感官、情欲的十分隐晦,体现了唯美主义诗歌特征的描写。

来这里之前,金焱向史雅琴了解了他们剧团准备这台剧的情况。从史雅琴的谈话中,他知道,因为《莎洛美》本身在近百年的各种艺术形式(歌剧、舞剧、话剧、绘画等)的表现中,都主要是以一个具有强烈爱欲——爱情的复仇女神、对男人的具有“砍头情结”——的悲剧性舞者的形象来被表现,因此,巴京歌舞剧团正在排练的《莎洛美》剧,是用现代舞剧的形式,再融合现场打击乐伴奏以及其他元素,来创作出视觉欣赏和感官冲击的表演。

事实上,这样的演出形式,巴京歌舞剧团也只是学习、摹仿和移植欧洲一些《莎洛美》舞剧的演出形式,因为这样的演出形式,无论是在意大利的斯卡拉大剧院、美国纽约的大都会歌剧院、以及英国伦敦和法国巴黎的几家主要的剧院,都早以多次演出过。

金焱他们几人正坐在板凳上说话时,就听见响起一阵吉它的音乐声,跟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对着一群正从化装室出来的舞女高声说道:

“好啦,大家过来、过来,朝这边过来……”

声音是站在空旷的排练大厅正中一个男子发出的,他穿一身白色运动服、中等个头、身材矫健,理着平头。他看上去面部刚毅,短袖的上衣裸露处,明显地看见他双臂结实的肌肉线条。远处一排追灯将全部光线射到一面墙壁的前面,墙壁上的镜子又反射着那些光线,于是,那男子白色衣服便和那些亮光浑为一体,让人感觉那男子身体的裸露部分:头和双手。它们是漂浮在一片虚幻的炫光之雾中,那些炫光还在缓慢地变换着强度和颜色,一会儿变亮、一会儿变暗……赤、橙、黄、绿、青、蓝、紫……深红、浅红、玫瑰红……

……那颗人头和双手定格在玫瑰红色上,双手隐没了,只剩下一颗人头。渐渐地,人头变得惨白……它保持那色调,在漂浮……

《莎洛美》剧吉它弹奏的主旋律节奏加快、更加强烈……

跟着,那片惨白的光雾里,从化妆室出来八个舞女,全都轻盈地来到那片灯光下,她们个个身材妙曼、身着裸着肩背的黑色长裙,齐齐一排地站立在墙壁的镜子面前。即便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坐在进门处附近板凳上的金焱还是看见,八个女孩里面,有三个女孩子相貌和身材都显得更加美丽,由于刚刚出现,又有一定的距离,他无法仔细分清她们三人的特点。灯光变暗、变蓝、渐渐变成月光下的淡蓝……

“噔、哒——哒——哒——

“噔、哒——哒——哒——

“噔、哒——哒——哒——

“噔、哒——哒——哒——”

一个女子带节拍的口令声在引领着镜子前面的舞女们,她穿着浅色(暗淡的光线下,无法辨别颜色)的、和平头男子一样的运动服,从声音里,金焱听出正是史雅琴。他知道她是队长,也是领舞。平头男子双手叉腰站在她的旁边。镜子前的舞女们在口令声的指挥下,左右弯腰、摆手、抬腿地做着一些舞蹈动作。

一会儿,史雅琴又高举起双手鼓掌般地拍出响亮的节拍,站成一排的八个舞女在节拍声里、从左朝右、双数的都向前跨步,再左右移动,四人一排、四人一排,变为前后两排,动作整齐划一,天衣无缝。她们在史雅琴手掌的节拍声里两排队形向左、向右、舞女们扭髋摆臀、轻移碎步,双手在胸前和举过头顶作交叉环绕等舞蹈动作。她们一个个看上去都飘飘欲仙、舞姿翩迁。舞女们的身影还在墙壁的镜子里反射成镜象,实象和镜象就在光影里组成美丽变幻的画面,让人目不暇接……

那时,金焱就拉着金功从板凳上站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他从舞蹈着的女孩子中,很快就看出其中三个女孩子确实更加出色,顿时就在心里猜度起谁是史雅琴谈到的张银瓶来。他迅速看清了三个更加漂亮女孩子的特点。她们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个头和身材几乎相当。但是,她们三人的大致区别在于:

一个瓜子脸的女孩子头发在脑后用头绳扎成鸭尾巴型,当她转体的时候,后脑勺的鸭尾巴就向上翘起,显得黑色的紧身衣领口上脖颈更加白皙颀长,她漂亮的丹风眼上、两道男孩子气的剑眉、眉梢向上扬起,显得有些得意和冷俊,有些向上翘起的圆圆的鼻头、稍厚的嘴角微微上翘的嘴唇,又显得有些俏皮(或者玩世不恭)和总是在微笑,那微笑里好象还带点桀骜不逊(或者轻佻)的嘲讽。她的肩部和上臂显得有些厚实有力,胸部和臀部也显得更加丰满,整个人看上去青春丰满,性感、调皮和倔强,但是,举手抬足、一颦一笑和眉梢眼风之间,气质上让人感觉得很有些高门出身的宠擅和睚眦必报的刁钻。对于男人,特别是好色的男人,可以感觉到从她身上放射出来一股锋芒四射欲望强烈妖媚的电光。她长得漂亮而又风骚,更努力让人感觉她是一个当红花旦。

另一个鹅蛋脸型的女孩子将辫子盘在头顶,她的娥眉下的杏眼秋波夺人魂魄,端正的鼻子下,一对樱桃小嘴垂涎欲滴,细看时,她嘴唇的唇线稍过棱角分明,时不时紧抿的嘴角显得有些严峻甚至冷酷,有些像拉斐尔笔下处在悲哀的时分的圣母画像。黑色的紧身衣上,裸露的肩部、脖颈和对称俊俏的面部宛如大理石雕塑般完美无暇。蜿蜒曲折、曲线完美、公主般身段的身体在芭蕾舞鞋立地的脚尖上旋转自如,让人目不暇接。她像天生的王妃一般,有着倾国倾城雍容华贵的形象、气派和简练素淡的情调,让大家都对她另眼相看,她似乎也感觉到别人对她的这种感觉,并欣赏这种感觉。她的眼波特别明亮,紧抿的嘴唇也因为自己的魅力引起人们的注目而时不时地流露出诱人的微笑,她脸上的笑靥伴着脸颊两边深深的酒窝,娥眉下杏眼里的秋波宛如春夜月光下的湖水,娇柔美丽风情万种、又魔幻无形诗意无限,让男人有为她舍命的冲动和幻觉,她是一个真正风韵万千的美人儿。但是,她嘴唇的唇线、特别是她嘴角决绝的倒闭合线条——有如林黛玉般脆弱的红颜唇线,却显露出她命运的叵测。

再一个女孩子的面部较鹅蛋脸型侧面看上去稍显得平面了一点,正面看,却是一个五官非常端正的女孩子,弯弯的月亮眉下面,是一对洋娃娃的双眼皮大眼睛,鼻唇都对称和谐,笑起来也妩媚动人,她显得很有教养,举止也很优雅。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目光却有些缺乏亮度、难得见到她目光里迸发出生命激情的闪光,面貌和动作之间显得缺乏欢乐的气息,青年人生命的朝气。她显得过于规矩,身体的线条和动作也相应显得不太活泼、或者说有些呆板,目光里流露出来的不是她那样未婚女子讨男人喜欢的女性气质(例如娇气,性感,总体来说就是“女人气”。),而是一种母性加上政治领导的气质,骨子里好象有些旧式的东西在压抑着她的言行举止和精神活动,因此,她的整个气质,好象有些和今天的流行风气不太合拍。她是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好人、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和整个精神气质甚至她一生的命运,都和她的面部一样,由于颧骨较低,整个鹅蛋脸显得有些平淡。要知道,人的命运就长在她(或他)的脸上,这就是面相的道理。

两年前,在课余时间,他喜欢看一些西方超现实主义艺术方面的书籍,对于表现主义,印象派绘画等,他很感兴趣,也许是这个原因,看着三个女孩子,他想起了院子里的一栋栋的别墅。他抽象出这样的印象,他觉得:第一个女孩子有些象红瓦黄墙绿门窗的房子,色彩明朗,一目了然。他被她的美丽吸引,除了她的容貌、更动人的是身体曲线,和其它的舞蹈演员比较,她的胸部和臀部都稍显凸起,让他感觉身体里的躁动;第二个女孩子则象黑瓦黑墙黑门窗的房子,深不可测,对人充满诱惑,让人想去探究和冒险。她的美丽让他有些神魂颠倒,她的容貌、尤其她秋波频频的目光,让他有些浮想联翩。当她转动身体面向自己时,他觉得她在向自己一次次注目。他个子高大、相貌也还英俊,女孩子们老远就注意他的事情,已经让他习惯。当他和她的目光相遇时,他感觉到自己变得高尚和升华,眼前,作为背景的舞蹈演员们的群舞动作、耳边音乐的旋律,让那升华更加升华,他知道,她这样的女孩子,能够让男人消魂蚀骨,她征服男人的是她的倾国倾城之貌或万方仪态的天资国色;第三个女孩子却象是瓦檐墙壁和门窗全都是白色的房子,干净整洁,过于平白。她的容貌显得太过端庄贤淑,甚至有些严肃和直白,显得平淡无味甚至带点儿轻微的病态。他知道,她是个好女孩、甚至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他直觉,她一定是一个让史雅琴喜欢的女孩子,她大概就是史雅琴谈到的张银瓶了。

金焱被排练场的气氛感染,仔细看时,他看见,排练场很大,里面的面积几乎象一个室内篮球场,两面墙壁都是些大镜子,另外两面墙壁的巨大窗户全都将丝绒窗帘紧闭,楼板有些反光,房顶和墙壁上都有些暗弱的灯光。

史雅琴引领着那些舞女练了一会儿,就叫大家自己单独练习。然后,那平头男子对着一个女孩挥挥手说道:

“夏玉,你过来。”

一个女孩子便来到他的面前,即便金焱他们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又是在暗淡的灯光下观看,金焱还是一眼就看出那女孩正是自己认为是黑房子的女孩。她确实相貌姣好,身材极佳,动作轻盈娴熟,甚至有些老练,显得象是非常专业的舞蹈演员。接着,平头男子不知(听不见)说了句什么,女孩便开始做起了几个动作。平头男子声音有些大地说道:

“侧身,侧身……抬起腿来,好、好、好、好极了——转过身来,双手举过头顶,左手向下,右手、右手在头的前面环绕,环绕……轻轻的,一……二……三……”

女孩随着平头男子的引领做着优美的舞蹈动作,平头男子双手叉腰看了一会,两步上前,绕到女孩的身后,几乎紧贴女孩的后背,用自己两手手掌心轻托女孩张开双手的手肘,轻轻上抬,又说道:

“柔和点儿……柔和点儿……”

女孩的动作更加柔美。那时,舞女们都在旁边围了一圈观看,有些还自己学着中间女孩的动作在那里比划着自己的姿势。

几乎同时,史雅琴将另外一个女孩叫到她的面前,让她看着自己,再自己边做舞蹈动作,边对那女孩哼唱道:

“6——6——6——

6——6——6——

6——6——6——”

然后,她对女孩说道:

“动作要这样,连贯、连贯、连贯……对了、对了……嗯……这儿不对,不对……你看我,这样,这样……嗯,好——!好……”

女孩舞蹈着……金焱那时看清楚了,她是那个瓜子脸的、自己抽象为红瓦黄墙绿窗的女孩子。

史雅琴又左右耸动着双肩,双手上下摆浪般波动,同时,身体也蹲上蹲下地示范着说道:

“动作稍微自然、连贯……这样,好、好、好——很好!你再看着我,肩膀,肩膀向右转……再向左,同时侧身!哦——你不要这样,要这样……你看,这样……

“嗯……这个动作不够好……不够……腰……腰不够挺,手不够放松……好……你再来一遍……好、好、好……这样就好些了……”

“这样是不是好些?”女孩边做动作边问道。史雅琴侧身扬手做示范动作,说道:

“好多了,身子再稍微侧一点,主要是腰和手放松,你看,恩……你看我的动作……恩……对了……这样就好得多了……恩……恩……不错……不错……”

这时,从一间更衣室里出来一个相貌堂堂、身材匀称、肌肉结实的长发男演员,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裤和浅色的紧身短袖T恤衫,他走到一张电影荧幕大小的幕布前,那里有一个乒乓球桌大小、半尺高的木头平台,他去到平台上,那时,幕布被远处的一束幻灯光打亮,荧幕上呈现出一幅夏夜的花园景致:淡蓝色的夜空,上面有一勾银色的弯月和一些闪烁的星星,月光洒在地面的花园里,花园旁边有挂满青藤的葡萄架,中间有石头桌子凳子。男演员就在平台中开始缓慢地顺时针转动他的上半身,动作极其优美。他身后的背景正好是屏幕上的夏夜花园景致。平头男子和他面前的舞女也来到平台前面,女的到平台上去了,平头男子却在下面。此时,史雅琴来到金焱他们观看的地方,对他们介绍到:

“那个荧幕上的景致就是演出的背景之一,那个平头是导演高林,上面的长头发男演员是剧中的约翰,女演员就是公主莎洛美,现在,他们正在合练其中的一个片段……”

史雅琴正在暗淡的灯光下说着,就看见导演也走到平台上,并对正在转动身子的男演员说道:

“这样,这样,约翰,你看,是这样……这个舞蹈就是要你们两人配合默契。”

导演边说,就轻轻地小幅度张开双手,同时轻柔地旋转着自己的身子……一会儿,又说道:

“记住,约翰,你差不多就是摆一个架子,然后,然后你转头、转身、绕动……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的动作要柔软……柔顺,不要做得太僵硬……约翰,记住,柔软、柔顺,这样才有艺术旋律感……”

导演说着说着,就在男演员面前双腿弯曲,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后仰,再张开双手,做了一个很大的动作,又立起身来,转头面向男演员说道:

“转头、转头,只是转头,身子不要动……你,约翰,你转到莎洛美公主的身后,然后,然后你看着她,不要挡住她,去抚摩她,抚摩她的左臂……”

导演用单脚支撑,自己做了一个漂亮的顺时针旋转,对男演员说道:

“跟着,你做转体,转体两圈……动作要连贯,必须是这样,这样……”

导演再用单脚支撑,重复了刚才漂亮的720度的顺时针旋转。这时,男演员做了一个转体动作,动作完毕,他正好站在女演员的身后,他抬起手来,伸向前去,用手轻轻地抚摩女演员的左臂……女演员转身用双眼深情注视面前的男演员。男演员缓缓弯曲双腿、上半身向后仰,弯曲的双腿渐渐跪在了台子上。此时,一束淡蓝色的追光打在他的身上,看上去象一尊完美的男性雕塑。女演员也跟着跪了下去,她面向男演员,她裸露的光背、一双白皙美丽的双手,摄人魂魄般在蓝色的光束里轻柔摆动,它们轻柔地、从头到脚地抚摩和搂抱男演员的全身、特别地轻抚他的脸庞和脖颈,象两条昂起身子的白蛇般紧紧缠绕着男演员的身体……两条白蛇缠绕在男演员双肩,用她的嘴唇去一遍遍舔吻他的脸颊、脖子、胸膛……

男演员将女演员搂抱起来。做着在空中旋转的舞蹈动作……

目睹眼前的场景,金焱心里充满了感触。他心里想,能够观看在自己生活的城市,又是未来的嫂子他们亲自排演的剧目,而且排演得这样的优美,是他进门之前没有料到的。本来,自己在巴蜀大学和巴蜀音乐学院里,也经常客串一些曹禺等中国剧作家和其他外国剧作家的剧本,如象曹禺的《雷雨》、田汉的《湖上的悲剧》、《咖啡店之一夜》,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当然,在大学的话剧团,他们只能是业余凑合演出,无论是舞台、布景、灯光、服装、道具、等等都只能因陋就简。然而,即便是这样,一旦站在舞台上,面对台下几百上千的同学老师,演出的那种自豪感就油然而生,那种站在舞台上的表演欲望,简直就是难以向人述说的一种让自己有些上瘾的感觉。

金焱正在走神的时候,就见平台上只剩下演莎洛美的女演员,男演员已经在台子下面和导演说着什么,又离开导演向一边走去。导演则又开始对着台子上的女演员说着什么,男演员又过来登上平台,他手里拿着一些白色纱巾,他将那些纱巾递给女演员,女演员便将那些纱巾在手里理了一会儿,再一条条系在腰上,总共系了七条白纱巾。那些白纱巾一旦系在了她的腰上,立刻看上去就象是穿在她身上的白纱裙。之后,响起一阵优美的舞蹈旋律,舞蹈旋律里还响着节奏感强烈的鼓点,她便踮起一只脚的脚尖,身子轻柔立起,摇颈晃肩、轻摆双手、S状缓慢滑动腰枝曲线,俄顷,整个身子开始旋转,当她旋转速度加快时,音乐的节奏也同时加快、腰上的白裙便如孔雀开屏般地撒开,她飘逸轻盈翩跹如花的身影就和侧面镜子里的景象双双映衬,象两朵白色的水仙花在风中旋转摇曳……

这时,听见导演的声音在对跳舞的女演员大声说:

“记住,这一段独舞时间是9分15秒,用力要均匀……前面不要太用劲,当心后面结尾的时候,你累不下来……跟着音乐的旋律跳就行了……”

金焱看见女演员往腰上系白纱巾,知道那是莎洛美公主跳纱裙舞。他知道,《莎洛美》剧中,莎洛美公主光脚在年轻叙利亚人的血泊上跳纱裙舞,是要跳到将七条裙子一条条脱下来,最后脱光。莎洛美公主跳那样的舞,是向希律王要求把施洗圣约翰的人头砍下来,用盘子端到她的面前。金焱还知道,在王尔德的剧本里,莎洛美公主在年轻叙利亚人的眼中与一些清冷的意象相连,例如:”银镜中白玫瑰的影子”、”白色的蝴蝶”、”迷途的鸽子”、”风中抖动的水仙花”、”银光闪闪的花儿”等等。在莎洛美出场之前,以月亮为中心的意象群就营造出一种清冷纯洁的氛围,暗示莎洛美内心的处女情结。在这天晚上的希律王的生日宴会上,莎洛美已察觉到她母亲的丈夫———希律王对自己怀有淫邪的欲望,莎洛美厌恶这种罪恶的欲望,她强调自己内心处女的高傲和纯洁。

来之前,史雅琴对金焱说过,他今天要见的张银瓶在剧里扮演的是莎洛美公主的母亲、皇后希罗蒂娅。但是,直到现在,金焱并不确切知道她是谁。因此,他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他想起出门和史雅琴说起到歌舞剧团看彩排时,还和她开玩笑说,可不可以到里面去客串个角色?那样说的时候,史雅琴就笑着说,你长得那样帅的小伙子,可不要把我们歌舞团的几个漂亮的女演员都抢走了,要是你把她们都抢走了,还要不要我们吃饭?又说,如果你要客串,你只有去演施洗圣约翰,但是,我又害怕莎洛美公主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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