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蓝花旗袍》正文26——第三卷 孽缘(一)第六章 一见钟情

金焱还在想的时候,就听见史雅琴对练舞的女孩们大声地喊了起来:

“好啦——好啦——好啦——今天我们就排练到这儿,下班以后,大家到朝天门望江大酒楼吃晚饭,欢迎这几位贵宾!现在——大家过来一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位,介绍完了之后,大家再快去盥洗间换衣服,准备出去赴宴……”

史雅琴挥手和大家说话的时候,排练场的演员们就都围了过来,只听史雅琴说道:

“大家休息,休息,快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认识几个新朋友。”

当一群人都围了过来时,史雅琴就退后两步站在金功身边,双手抱住他的两肩,说道:

“首先,这位,这位,这位当兵的,肩膀宽厚结实、虎背猿腰的军人。”

史雅琴在金功的肩膀上用手掌拍得啪啪直响,又说道:

“这军人的铁肩膀让女人放心,感觉到男人的担待,但是,这军人的缺点也许就是没有什么艺术感,没有小白脸男人的浪漫情调,哦——说了半天,还没有进入主题,他叫金功,也许……嗯……也许他就是我未来的老公——”

史雅琴那样说的时候,引来大家一阵掌声和哄笑。她再说道:

“现在,他现在是市委办公厅的一个处长,过几天,他就要跟他当大官的妈妈调到省委办公厅,你们看他不言不语的、一副政府官员的样子,你看他这身中山服,风纪扣还扣得紧紧的,嗨——私底下,你才晓得他们这些人面兽心的政客,哈哈哈……我不敢再说了,你们看,你们看,他眼睛都绿了!回去不知道还要怎么样残忍地收拾我?哈哈哈……”

金功在史雅琴的耳朵上拧了一把,她哎哟哟地叫着,又说道:

“这位,这位穿西装的谦谦君子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文化局文艺处的梁纯。”

梁纯向大家点头时,史雅琴又对他说道:

“梁副处长,你是新官上马,你从图书馆那边调过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高林高导演,是《莎洛美》的导演,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老前辈,几乎导演过中国上演的主要话剧和歌舞剧。这位是郑北方、他头上戴的是假发,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生,他在这出剧里演施洗圣约翰,他的脑袋已经被砍掉不晓得多少回了!嘿嘿嘿……这位是夏玉,也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生,来我们剧院前,是上海芭蕾舞剧院首席舞蹈演员,我们的大美女,现在,她整天都被莎洛美公主的断头情结笼罩着,见了男人就要砍人家的脑袋,不用说了,你们都知道她演什么,演不演莎洛美都无所谓,她天生就是个公主命……嘻嘻嘻……你们看她的样子,多么可爱的公主相,天生就是个美人坯子……嗯……这位也是美人坯子,嗯,这位……她叫张银瓶,”

史雅琴说到这里的时候,侧转过身来,用目光注视了金焱一会儿,她有些吃惊地看见,金焱的眼睛并没有看张银瓶,却正拿眼睛上下打量着旁边的夏玉,于是,她有些意外地轻轻咳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停顿了一下,再说道:

“张银瓶、她也是我们剧团的大美女之一,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原来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北京人艺期间,她参与过现在很多名剧的演出,象什么莎士比亚的《请君入瓮》,莫里哀的《悭吝人》瑞士迪伦马特的《贵妇还乡》、美国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等等,当然,中国的曹禺、巴金、郭沫若、老舍等剧作家的作品,她也都几乎演过。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把她从北京挖过来……她调来我们剧院,现在算是我们剧院的台柱之一,她演王后希罗底。”

金焱看见,张银瓶正是自己猜中的白房子女孩。这时,他看见她不太经意、但又有些仔细地瞥了自己一眼,再拿眼睛看着导演,和导演说着什么。因为近在眼前,他看见她眼角、眉梢和嘴角都显得棱角分明,当她引颈四顾时,高扬的头颅显得高雅美丽,像一朵花事阑珊的百合。但是,她目光流盼时,紧抿的嘴角,沉着的眼神,却让她的目光象矩尺般方正规矩,随时在忖度着什么一般,让人觉察到她内心的方正和严肃。她的目光又透着一种柔和、一种母性,而且是一种严厉母性的目光,但是,她显然又是一个没有结婚的女青年,因此,让人感觉到她在任何学校里都是一个班级里的干部,或者,一个家庭里的大孩子。

史雅琴侧身看了金焱一眼,她看见他若有所思地将张银瓶看了一阵,那目光显得心不在焉,事不关己,一带而过,却仍旧将目光专注地盯在夏玉身上……她心里泛起阵阵不快,感觉自己的热心、威信和掌握着什么的权利被金焱野马般的任性和无所谓一扫而光,那样想的时候,心里顿生颓然,但又无可奈何。她镇定一会,想到不如顺其自然,将计就计。于是,心里徒生一阵坦然,便将目光移向金功,正好和金功的目光相碰,四目相对,停驻了好一阵,两人的目光象是都领会到了什么,金功便将眉头一皱,迅速地和史雅琴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金功轻轻摇了摇头,史雅琴便撇了撇嘴儿,再几步走到其他的演员面前,一一介绍说:

“舞蹈演员于雪燕……嗯……陈玉美……石青、范铃……田霞……朱丽艳……” 那时,金焱看见,叫朱丽艳的女孩子正是那个瓜子脸的红瓦黄墙绿窗的女孩子。他将目光转向她时,发现那目光似乎早已在等待着自己的目光,就象一支黑暗中的蜡烛,正等待着火种去点燃。他感觉到,当自己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时,那目光陡地颤抖和闪烁一下,他感觉自己仅只是用火材去点那蜡烛,当黑暗中点亮了蜡烛时,才看见,蜡烛的烛身竟然很粗很长,烛头的火光腾起来很大一朵火。他有些吃惊和好奇,冥冥中,还感觉那张脸似曾相识,努力去想的时候,又觉飘渺无踪。他感觉到她的诱惑,但是,最明显的感觉却是,她为什么用那种期盼和等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我、我和她根本不认识啊!他清楚地意识到她青春的身体和丰满的曲线。于是,他们的目光在隔空热烈握手时,又相互都送上了甜蜜的微笑。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微笑,已经被黑房女孩大打了折扣,便难堪地在心里咒骂着自己,感觉到自己心猿意马、三心两意……熊掌和鱼翅不能兼得啊……他越那样在内心里咒骂自己,就越觉得自己虚伪、假情假意、甚至有些卑鄙猥琐和无耻。他感觉到自己笑起来时,脸颊和嘴角都有些僵硬……犹豫一阵,还是感觉到黑房子女孩子更让自己喜欢,就在心里渐渐定下心来。心里还在想,”人家是不是有男朋友都还不知道,你在这里自作多情干什么?真是傻瓜!”他听见史雅琴还在说。“……她们都是市里和省里舞蹈学校毕业生,现在,她们都在这个《莎洛美》剧组里……我看,《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我们这里差不多还有多的……”听见史雅琴在说《红楼梦》,金焱就又在心里调侃自己:“唉……你是不是《红楼梦》看多了,总把自己当个贾宝玉,他妈的!中国男人都这样……惯性思维!传统,传统,传统!唉……皇帝是三宫六院,地主乡绅是三妻四妾……”他感觉自己有些分裂,心在黑房子女孩子那里,身却有些在红瓦黄墙绿门窗女孩子一边……

史雅琴正在说话的时候,金焱就在后面给大家散烟,除了金功不抽烟外,其他的梁纯、高导演和演施洗圣约翰的男演员郑北方都接过金焱递给他们的烟抽了起来,一时间,场面便有些烟雾腾腾,呛得一些女孩子咳嗽起来。有两个女演员也拿出自己的带薄荷味的香烟抽起来。金焱边抽烟,就边对金功悄悄说道:

“要不得,要不得,史雅琴说的那个女孩子,我第一眼就感觉到不行,人是不错,但是,当女朋友还是不行,她不是我一眼就喜欢的那种女孩子,说不清楚,样子不对……哎……怎么说呢?细皮嫩肉,文静端庄,大家闺秀,哥哥,我们从小在大院里,不净都是这样的女孩子吗?烦不烦啊——好象太正经,太严肃,太……哎哟,我说不上来……哥——嗯……哥哥……我看,我看……我觉得,觉得那个莎洛美,那个公主好象……好象倒是让我有些感觉……”

金焱有些讨好哥哥,他吞吞吐吐说话。金功听弟弟说话时,便将双手合抱在胸前,听着听着,又用左手掌托着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就托在下巴上,时不时还用拇指和食指在自己下巴剃得泛着蓝光的胡子茬上摩挲着。他很认真地拿眼睛看着他。听他说完,便将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再嘴唇紧闭,眼睛眯缝起来看着弟弟,又轻轻缓缓点着自己的头颅,语重心长说道:

“哎——二弟,怎么对你说呢?为了这件事情,我专门叫史雅琴去物色……今天来之前,我已经两次见过张银瓶。当然,人家并不知道我们的用意。哎……当然,以你的条件,长相、学历、家庭背景,嗯……社会上喜欢你的女孩子,我想应该不少。但是,你也不小了,我怕你遇上不好的女人……这个社会很复杂,我在部队政治部门,晓得很多事情,见识过很多事情,生和死,血与火,不是你在书本上那些东西,知识和见识,是两样不同的东西……嗯,你要知道,两样完全不同的东西!”

“嗯……对的,哥哥,我记住了你说的,就是,上衣口袋里插一枝钢笔的是小学生,插两枝钢笔的是中学生,插三枝钢笔的是大学生,如果再插一枝,插四枝钢笔的……”

金焱说话的时候更加讨好哥哥,(他从小就是这样,总把比自己只大三岁的少年老成的哥哥,看着好象要大至少十岁一般。),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金功打断:

“插四枝钢笔的——哈哈哈……一定是个修钢笔的——哈哈哈……”

“英语里面叫做school smart and street smart。”

“什么意思?”

“就是学院里的智慧和市井街巷里的智慧。”

“哈哈哈……说得妙极了!妙极了!哈哈哈……”

金功终于被弟弟逗笑了,他哈哈哈地笑玩了腰,然后,他又直起身子来,双手合抱再胸前,面部非常温和地对金焱说道:

“作为当哥哥的,我和史雅琴这样做,你应该理解……嗯……当然,我们只是穿针引线,给你寻找机会,如今是自由恋爱,张银瓶,我的感觉,她长得文静甜美,皮肤也嫩嫩的,外型有些象一部电影里面的女演员,她长得端庄妩媚,看上去又很面善,人嘛……我和她聊过,脾气很好,人也善良,在北京念书,又在北京的大剧院里面演戏,很有见识,但是,她很谦虚,举手投足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怕,你的见识比她还差一截,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说你不行。关键,我感觉她人很善良和正派,选择老婆的话,就应该是这种样子的人哦……你说呢?”

说到这里,金功拿眼睛和蔼地直视着弟弟,他看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他的脚尖,嘴里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吸烟。于是,有些不甘心地又说道:

“至于你说那个女孩子嘛,当然,很漂亮,但是,我说不出来,好象……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付得了哦?歌舞剧团这个地方,说句实话,就是我和史雅琴,妈妈都是坚决反对,总是什么戏子戏子的,说得很难听,要不是我和史雅琴是老同学,彼此有很多了解,我都会害怕……你说那个莎洛美,样子太妖艳,眼神,眼神让我感觉得有些什么地方说不明白……你可能……”

“她是什么背景?哪里的?有多少岁?人呢……怎么样?”

金焱自言自语说着,再脸窝深陷,猛吸一口烟,侧过脸,嘟起嘴来,朝前长吐一口烟圈,看着白色的烟圈在远处滚动旋转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淡……他看见烟圈里远处的人群,人群中,夏玉正和演施洗圣约翰的男演员郑北方说话。郑北方取下了头上的假发,将那假发拿在一只手上小心托着,他去掉假发的头上发型很漂亮,使他显得很帅气,他和夏玉说话的时候,还动不动就将双手搭在夏玉的双肩上,当他那样做的时候,他手上的假发就在夏玉的胸前挂着,随着他们说话时的笑声晃来晃去。他们那样脸对脸地说话的时候,金焱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有些不安地想。他看见他们样子很有些亲热,又天真无邪,就象是亲兄妹,他心里就又有些塌实起来……但是,一会儿,那情景又让金焱想起刚才在屏幕前面的台子上,莎洛美去亲吻施洗圣约翰那一幕场景,心里又再感觉到很不是滋味。

他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太满意自己,便心里恨声道:“这是谁跟谁呀?根本不认识的人!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自个儿暗自吃醋……”

金功将身子更靠近弟弟,攀肩贴耳、声音更底、也更温和关怀,他说道:

“哎……二弟,我担心你驾御不了她,有些女人的破坏性大得吓人……哎……怎么说呢?一见钟情的事情……哎,往往都是没有什么下文的……我在军区的时候,一个连长后来疯了,送到精神病医院……小伙子长得很帅,是我们全师的美男子,最后瘦得皮包骨头,精神失常……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的时候,还是我们政治部去办的入院手续……他那年夏天回老家探家的时候,在火车上遇见一个女青年,两天一夜的火车,两个人就订下了终身大事……”

“哎哟——两兄弟,两兄弟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啊?”

史雅琴突然冒出来打断金功的话,又大声对远处的人挥手喊道:

“过来——过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还有两个贵宾没有介绍,这里,这位戴眼镜的文静的女士嘛——哦,对不起,我说错了,不是文静的女士,是恬静的小姐,是雅致、高雅,哎,我,还是等会儿她自己来形容吧,反正是小姐,她是梁纯的女朋友马佳,哦夏玉,她是你的同行哦,是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的高才生,才女哦!她毕业以后,现在留校在学校当老师搞研究,在什么研究所?哦,昨天才告诉我的,哦——戏剧艺术研究所,我没有说错吧?夏玉,我是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舞蹈专业毕业的,你是上海芭蕾舞学校毕业的,她正好可以和我们交流,当然,我们是跳芭蕾舞出身的,她是耍笔杆子的,我们是上海的,是海派,她是北京的,是京派,但是,反正我们都是搞戏剧的,你说是不是?”

当夏玉、高导演等人过来和金功、马佳和梁纯握手的时候,金焱侧眼看着夏玉气度不凡飘飘欲仙优美的身段时,心里不禁砰然地更有些心动。正在有些茫然的时候,又听见史雅琴爽朗的银铃般的笑声说道:

“哦!还有这位哟——还有这位,夏玉,白马王子!给你这位公主介绍这位标准的白马王子!他叫金焱,是巴蜀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现在毕业分配在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工作,你可要当心啊,他的身后可是美女如云哦!但是,他,他却是个真正冷血的施洗约翰,你可千万要当心哟,别被他的英俊潇洒迷住,要是你被他迷住了,他又不理睬你,你可没有像你正在演的莎洛美公主那样大的本事,去把他的脑袋拿到你的手上去唱歌哟,哈哈哈……哈哈哈……金焱,金焱,哈哈哈……金焱,你怎么脸都红了,像个孩子似的,还不握住人家夏玉给你伸过来的手?那可是真正的千斤小姐的手哦,是金枝玉叶的的手儿哦,是白嫩白嫩的玉笋样的手儿哦!哈哈哈……你看,你看,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词儿来形容夏玉的手儿了,你们两个倒像是天生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哟……”

当金焱伸手去握住夏玉的纤纤玉手,又看见她抬起头来看他,她的美丽佼好的容貌,她一双弯月似的娥眉下,黑莓子似的杏眼闪亮地和自己的目光一碰触时,他感觉到自己竟在那一瞬间满脸通红地躲开了那目光,他只转头侧目拿自己的眼睛看着史雅琴,嘴里呐呐地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显然,不知道是夏玉当时正穿着表演莎洛美公主的黑色紧身衣,近乎裸体的身体曲线释放出的纯净女性肉体的诱惑,还是夏玉秀美的容貌,反正,那个时候,大家都看了出来,金焱是被夏玉弄得目光简直就差点不敢和她接触了。

正在大家都有些尴尬着的时候,史雅琴又嗤嗤地笑了起来,她说:

“金功,哎——金功!你看,你看,你看他们两个那副样子,嘿嘿嘿……两个脸都红了,嘻嘻嘻……干脆,干脆我们两个作媒,把他们两个撮合在一块儿,是不是,安——?金功,你说呢?嘻嘻嘻……这个当哥哥的也脸红了,嘻嘻嘻……我不敢开玩笑了,我还不知道金焱有没有女朋友呢?还有,夏玉,你……你现在呢,刑警队的那个小伙子呢……嗯……你们分手,分手的事情……定了吗?嘻嘻嘻……现在都是快节奏,要是分手了……嗯……要是……金焱可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哦——嘻嘻嘻……你们看,你们看我都在这里胡说了些什么哦?嘻嘻嘻……”

那时,金焱好象才回过神来,心里其实很感激史雅琴,感激史雅琴如此快速的随机应变(没有去把张银瓶介绍给他,反而直接介绍了现在才发现的夏玉。)正好说出了他心里所想要表达的,又无话找话地用手指了指史雅琴,又指了指夏玉,咧咧嘴哼哼憨笑着说:

“她,夏玉?你,你……你是叫夏玉吧!”

还不等人家回答就又添一句说:

“夏玉,史雅琴,你们……你们都是上海……”

“是啊,人家夏玉可是科班的芭蕾舞演员,本来在上海芭蕾舞团,因为她的父亲身体不好,他的父亲有心脏病,家里就一儿一女,所以,夏玉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回到了巴京城,当然,夏玉的父亲也是神通广大,她的父亲就通过上海市文化局的熟人做了工作,直接就从上海芭蕾舞团调到了我们歌舞剧团。”

史雅琴正口无遮拦地大声说的时候,金焱就插话到:

“哟,夏玉的老爸厉害哟,是个什么大官?”

“市委宣传部的。”

“市委宣传部的?哪个市委宣传部?上海?巴京?她,她不明白地是在说巴京话嘛?你,你,夏玉,你……”

夏玉见金焱有些语无伦次地在那里结巴着,又想到史雅琴老把话题尽往自己身上扯,有些感到招架不住,就想把话题岔开。下意识地,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感到,她自己有些被金焱迷住,甚至是有些镇住了。

她立刻就定了定神,然后有些突兀地插上一句向金焱问道:

“哎呀,你们乱扯些什么哦?金焱,你姓金——是不是金子的金?”

“是,是,是,是金子的金,就是金银铜铁金榜银榜的金。”

金焱慌不择词地有些结巴起来。

“咯咯咯……哪有什么银榜?只有‘金榜提名’的金,没有听说过银榜提名,金榜就是古时候的状元,状元、探花、榜眼,咯咯咯……那么,金焱的焱是哪个字呢?”

夏玉噗嗤地笑起来,竟高兴地突然打断金焱的话,又伶牙俐齿地兴奋说出一串话来,她急于在金焱面前表达些什么。

金焱也开始兴奋了。听到”金榜提名”,金焱立刻想到中国古人所说的人生三大梦想中的后两件事情,那就是”金榜提名”后面的”洞房花烛夜”和再后面的”衣锦还乡”。一想到”洞房花烛夜”,金焱看着眼前身披薄纱身体曲线凹凸有致的夏玉,禁不住全身又是一阵热浪涌起,连忙笑吟吟道:

“三个火。”

“三个火。什么三个火?火……火!?”

夏玉喜眉笑眼地说“火”字的时候,乐得嘴里有些在咬不准,她感到自己的舌头在嘴里有些搅来搅去地痉挛着,和自己心里要表达的东西捣乱。所以,她将火字说到第三个时,就使劲地加着惊叹号般地叫了出来,她的黑草莓似的眼睛在那个时候也更亮地闪烁了一下,一眨不眨、将目光烁烁定在了金焱的眼睛上,还就那样端地羞答答直视着。那时,金焱看见夏玉一对美丽的黑眼睛真是美和亮得惊人,一池秋波瞬间波涛涌动地向他袭来,竟让他心里开始发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地呆望着,顾不了什么羞涩,顾不了旁人的目光。那时,他看见,她的左眼的眼尾垂直向下一指头的地方,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他看见那颗黑痣在颤动……

一瞬那,眼前好象出现了一张什么女人的、有些熟悉的脸庞,那脸庞在夏玉的脸上模糊地重合了一下……接着,那张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女人的脸庞、在自己的眼前又闪烁着晃动了几下,心里一个愣怔,那张莫名其妙的女人的脸庞又悠地消失了……待自己再去回想时,脑子里的思绪早已被眼前夏玉漂亮的脸蛋和目不转睛紧盯住自己的目光撵走……

再仔细看时,他看见她左眼下眼囊下边,有一股浅浅的皮下肌肉在随着她说话时轻微痉挛和颤动。后来,他发现,她的左眼囊下的那种肌肉的痉挛,实际上一直延伸到了左脸颊的颧骨、耳根和嘴角的一个三角地带,是脸颊的什么皮下肌肉在痉挛和颤动,看上去就像水面的波纹在波动一样。金焱想,那是她内心的兴奋和紧张造成的。

“怎么说呢,嗯……就是上边一把火,下边两把火。上下堆在一起就是三把火,那就是焱字。你知道吗?”

金焱看见夏玉一紧张,自己的心里反而坦然自如下来,于是就慢慢地说话。但,不论金焱怎么说,夏玉脸上的肌肉还是有些痉挛,时反时复的,好象还更加厉害。那些她脸上肌肉卷漾起的细小涟漪,在她的眼尾和额头漂来漂去。夏玉好象也觉查到了自己的状况,于是将自己的脸侧向一边,看着地上。金焱感觉有些尴尬,想说些其他什么来话题来叉开眼前的尴尬,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见她没有看着自己,便偷偷拿眼睛开始大胆地,有些放肆地仔细地浏览夏玉的前额、眼、眉、脸颊上的酒窝、下巴、脖子、直到她的黑色紧身衣套住的凸挺的双乳之间深深的白皙的乳沟,他的眼睛停留在那儿时,心里一阵阵发慌,他侧面观察她的眼睛,她说话的状态,他感觉到他已经习惯了的很多的女性对他的那种服从和顺从的态度。

他吃惊地觉察到,她似乎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自己。他不太敢相信,但是,眼前的事实,又让他感觉到就是这样。于是,他开始有些陶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象仙境一样美好。

“那,那,那你就是一个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嘿嘿嘿……”

夏玉低着头猛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并为自己的机智嘿嘿地笑了起来,同时,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那些痉挛开始渐渐消失。

金焱暗自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子,和大学里那些主动前来追求自己的女孩子、其实,在有些地方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又明显感觉到,自己并不踏实,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有些吃惊,原来,当自己还没有一脚踏进这道门的时候,心里对专业舞蹈演员几乎就是一种仰视的姿势。现在,这个姿势开始有些纠正了过来。他想,原来,他们也不过如此。这样的感觉,和他在巴蜀音乐学院的琴房第一次见到章美云时的感觉有些相似……

他看见她仍旧低头看着地面,于是,便心里有些暗自窃喜,又低了头,斜着眼去看她。他似乎更大胆,甚至有些色迷迷地乜了几眼夏玉的胸部、腰部和臀部的几条诱人的曲线,他感到有些不能自禁被她腰部和臀部隆起的曲线吸引着。那时,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便热烈地燃烧起来,心也开始嘭嘭地狂跳,目光就又顺了那些曲线下滑到她的大腿、膝盖、小腿……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脚上的一双金红色的芭蕾舞练功鞋上。

看着她脚上的一双精致艳丽的红舞鞋,她的两条在肉色的丝袜里膨胀得紧绷绷的修长的跳芭蕾舞的腿,金焱感觉到身体里那些燃烧着的东西开始在全身奔蹿和膨胀,他感到喉头有些发紧,他想起在大学的时候有几个夏天的夜晚,他和乔萍在夜晚的花园里那些黏黏糊糊的事儿,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像喝了烈酒那样地立刻就烧到了耳根子……

他又连忙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

“芭蕾舞……学什么?你们……怎样学的呢?”

“哦,我学芭蕾舞的时间可长呢——我小时侯并不喜欢学跳舞,是妈妈逼着我去学的,我小学四年纪还没有读完,就被妈妈把我弄到了上海芭蕾舞学校去学习,我在那里学了6年,后来,就从那里直接进入上海芭蕾舞团当演员。”

他看见她说话的时候,左脸颊上那些波动又开始了……他看见,她开始渐渐盯住自己看的黑眼睛下面,两个笑得灿烂的酒窝还在闪动,可是,一会儿,就突然停住了……他看见她好象开始紧抿起嘴角来……恍惚地,怎么那目光开始陡然变得像把雪亮的利刃般、直勾勾地、死死地、有些冷漠和神经质地盯住自己……他感到那目光几乎直直地刺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金焱心里有些发慌……他感到她的目光简直要把自己看穿……刺伤……

好一阵,她的尖锐的、利刃般的目光渐渐开始变得有些伤感、悲哀、凄楚、木然和痴茫……再过了一阵,那目光又缓缓地变得期待、羞涩、柔情……最后,变得含情脉脉和火辣辣起来……

金焱正被她目光的陡然变化怔得在那里发呆时,就听见远处导演在大声地说话,他在催促演员们赶快到化装室换衣服准备出去。又见眼前的夏玉对着自己在微笑,又摆摆手,一转身朝化装室走去……

看着夏玉消失在化装室门口漂亮的身影,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失落的怅然。此时,接送的客车已经开到门口,还发出哄哄哄的引擎声。史雅琴已经换好衣服,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上身套了一件腰收得很紧的玫瑰色女式西装,脚上穿一双黑色高根皮鞋,她焕然一新,站在排练场门口和外面的一个壮年男司机说话,司机坐在他的座位上,从窗口探出他的身子来,他的头上戴着漂亮的灰色高尔夫球帽,戴着白手套的手打着手势大声说:

“哎哟——那些太高级的酒楼现在都时兴什么海鲜,没有太多的意思,简直有些吃腻了,吃多了还拉肚子,我就遇见了好几次,后来,每次吃海鲜的时候,我就特小心……唉……还是去吃家乡味吧,你说呢?你不是说的,他们要么是从上海来的,要么是从北京来的,在北京上海,他们都不愁海鲜吃,可就是吃不到地道的家乡味,火锅呢——倒是好,但是,太辣!我在河北和蒙古当兵几年回来,也都不习惯,他们从外地来,我建议还是清淡一些,只要是家乡味道,你说呢,史雅琴?”

“说得好,那——你推荐一家吧!你看……?”

“哦——怎么说呢?太多了,几家高级酒楼,我觉得反倒没有什么意思,人又拥挤,还得提前预定,要么,你就得排队,看上去排场,有派头,实际不实惠,有些千篇一律,都是那些味道……嗯……我看,这几家可以考虑,什么:巴味轩、蜀香风味酒家、颐之食、巴蜀人家大酒楼、川乡食俯、望江亭火锅、吊角楼火锅、李鲫鱼酒楼、金鼎轩大酒楼……”

“你说了那么多家,怎么定呢?不要太罗嗦了,你帮我随便定一家,把人拖过去就行了,你说呢?”

“哦——史雅琴,我想起来了,你记得去年中秋,我和你,还有高林导演,还有北京人民剧院的几个演员去的那家吗?朝天门渔公大酒楼——环境又好又气派,菜也好,特别是他们的鱼头火锅,哎——真好哦!那里看夜景真是太美了!”

“好——就在那家,往那里开!”

司机在和史雅琴又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嘴里时不时迸发出满院子滚动的哈哈大笑声。听见那样健康的笑声,金焱的心情似乎也亮堂了起来……

后来,史雅琴转过身来叫金功,又向他们一帮人挥手,叫他们到门口去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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