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蓝花旗袍》正文30——第三卷 孽缘(一)第十章 青梅竹马

一行人便出了餐厅,下到酒楼底下,站在门口聊天等车。这时,就见金功和那个金焱先前心目中的红瓦黄墙绿窗的女子站在一边说话,金焱听见女子高声地谈到机关大院里的几个熟人,正在奇怪她怎么知道,就突然听见她朝自己象老熟人似的喊了起来:“金焱——不记得了吗?小时侯,你还老是把我背在你的背上呢,就是学田湾菜市场,我骑在你的肩头上在菜市里乱转……咦……你好象不记得了……”她看见金焱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又大声说道,“哎呀……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年,你不记得啦——?‘百鸡宴’——?你们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百鸡宴’,哈哈哈……闹得满城风雨的,把个市委大院里面的鸡都偷光了……哈哈哈……你还到我们家来过,我大姐是铁梅,就是《红灯记》里面那个铁梅,你和饭粑砣,还有布哈宁……花云……花云……花云那个时候在和大姐……”

她说得太快,金焱听她那样连珠炮似的说出来那么一串话的时候,仍是一脸的茫然。但是,见她漂亮的脸蛋,风骚的打扮,挺胸阔脯丰腴的身段,心里就愿意和她说话,只是有些茫然,但,又有些似是而非若有所思地想起来了些什么似的……女子见他还在讷衲地不知所云,就走到金焱面前,拿眼睛死死盯住他,比手划脚说道:

“学田湾菜市场朝马鞍山那边和文化宫后门的三叉路口那里,有个煤店,成天都是哄哄隆隆的煤球机转着在压煤球,外面总是些黑黢黢的箩筐扁担和排队买煤球的人,你该记得?”她见金焱点点头,就又说道,“朝马鞍山大礼堂那条路上走,不到一百公尺,左手边有一排齐腰搞的条石围墙,围墙上面是黑色的铁栏杆,围墙中间有两扇黑大门,进门是一个铺满四方水泥板的小操场,操场边上朝东的院墙那边是一所小学,朝北是一栋红瓦青砖别墅,别墅后面再朝北是一排平房,你还记得吗?罗家大院?!”

“哦……铁梅!”金焱张大嘴巴说道,“铁梅、朱丽美,花云的女朋友——哎哟——铁梅是你姐姐?她是……她是你姐姐?”

“是啊——朱丽美是我的大姐,二姐是朱丽丽,我是朱丽艳,是老三,是最小的一个。” 朱丽艳有些娇声说道。

“哎哟,难怪——我看见你就感觉到好生面熟……是嘛……好面熟……你姐姐……她可是当年三清寺转盘这一带的一枝花哦……唉……花云、花云……”

金焱有些为自己逢场作戏随口说出来的很有些夸张的话感到吃惊。但是,脑海里又在那一瞬间确实冒出当年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形象来,心里不免暗暗有些惊讶。他想起当年和花云一帮家伙到罗家大院去玩耍的情形。她记得,罗家大院里面住的是些公交公司的家属。铁梅一家住别墅,别墅后面的平房住的是几家公司里的一般职员。铁梅的父亲是公交公司的一个总工程师,母亲是附近一所小学的校长。文革闹得很凶的时候,铁梅的父母亲都被造反派抓走关了起来,于是,铁梅的家就成了一帮年轻人玩耍的聚会之地。他想起花云和他的女朋友“铁梅”、铁梅的二妹朱丽丽,当年,自己似乎还有些喜欢朱丽丽,有几次就和花云带了铁梅和朱丽丽到电影院去看电影,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一切都是美好和新鲜的幻想……就是花云和铁梅,在那个年月,真的说到男女之事,也只是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看着眼前的女子,或者大姑娘,他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一个只有六七岁的丫头片子……鼻子上总是挂着鼻涕、后脑勺上学着大姐演李铁梅的样子,也挂着根长辫子。黄毛丫头还总是爱跟在大姐二姐屁股后面要糖果吃……当年,自己确实还好几次牵着她的小手,在学田湾菜市去买东西到他们家去吃……什么炒花生、瓜子、豌豆、胡豆……有些时候,她爬在自己的背上……嘻嘻哈哈……满菜市里乱转……菜市很深很长,实际上是两条带遮雨顶棚的形成丁字形的马路,马路两边都是店铺,店铺外的人行道就是菜摊,买菜的人就在马路上熙熙攘攘地穿行,菜市里满是琳琅满目的新鲜蔬菜瓜果、干货、活鸡、活鸭、活鱼、肉摊上血淋淋的猪牛羊肉。平日里,菜市上就吆喝声不绝于耳,周末和节假日,那里面大人小孩更是热闹非凡。金焱、花云、饭粑砣、布哈宁一帮家伙就在那里面追逐打闹,还带着罗家院子里的几个女孩子……罗家院子对面的一家老虎灶,旁边的茶馆、纸烟店……罗家院子进门的小操场,坑坑洼洼的洋灰土地面,下雨天就是积水潭……一个木版上油漆剥落、铁栏圈生锈的篮球架……在那里,常常有几个女孩子在跳橡皮筋……自己好象也参加……跳橡皮筋似乎还分好几个级别……对了,是分好几个级别:级别越高,橡皮筋就拉得越高,从脚踝、膝盖、大腿、腰、肩慢慢往上升级,最高升到头顶心。单股……双股……跳橡皮筋主要是女孩玩,有时男孩也玩,或者男孩子女孩子混合玩……女孩子的花裙上下翻飞……边玩边唱儿歌……是《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请你马上就开花……

在操场的洋灰土上,或者骑在墙头拍香烟盒子……每人各出几张叠成长条形中间凹下去的香烟盒子,香烟盒子根据香烟的贵贱分成大牌和小牌,牌大的将两人出的香烟盒子拢成一摞撒向空中,落地后,长条形的香烟盒子凹面和凸面朝上随机分布,牌大的人按照双方规定的动作在地上用手掌拍一下或N下,如果将所有的凹面朝上的香烟盒子全部都弄成了凸面朝上,那么,他就算赢,地上所有的香烟盒子都归他,否则就全输……玩起来没完没了,脸上、手上都是泥灰……红牡丹、蓝牡丹、凤凰、大前门、红塔山、飞马……他妈的!天黑了还在路灯下撅着屁股拍……分手时还要约明天在来……

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免想起死去多年的花云,一股无名的伤感便顿时涌上心头,脸色也变得凝重肃穆起来。

“哎呀——金哥……我还真该叫你金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是叫你北极熊,我记得,你和布哈宁,一个高大肥胖,一个矮小干瘦,而且,你们两个还总是爱走在一块儿,老远看见你们两个来了,花云和大姐他们就爱说‘你看,那一对活宝又来了!’嘻嘻嘻……你看……我还没有记错吧……”女子见金焱沉思的被打动的表情,立刻套上近乎、语气也顿时温柔亲近起来,又悲柔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把我背在你背上,在菜市里乱转,有时候,我就骑在你肩头上,我双手抱着你脑袋,你好高,我就在你的肩膀上看菜市里那些挤来挤去的人,自己觉得好得意哦……这些,你都还记得吗?哎……花云死后,大姐到火葬场骨灰陈列馆去看过几次……我那个时候很小,比大姐小十岁,我才六岁,大姐也不过十七岁,和花云一样大……哎……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在这里遇见你,真是缘分哦!因为金功和史雅琴的关系,我才知道你。饭粑砣和布哈宁他们有些时候到我们家来,那是每年春节期间姐姐回来的时候。”

“从哪里回来?你大姐、你大姐她……她现在在哪里?”金焱真动感情了。

“北京。”

“怎么到北京去了?”

“花云死了之后,他母亲感觉到无法对儿子做点什么事情,也许是善心大发吧,就通过关系,把大姐送到兰州军区文工团去当了文艺兵。”

“后来呢?”

“后来二姐也去了部队,在北京军区,她是卫生兵。现在,大姐和二姐都在北京。两个都结了婚,在北京安了家,丈夫都是军队里的军官……”

正说着,下午开车送他们到歌舞剧团的小车班司机罗山就过来了。大家就开始分头上车,朱小姐双手握住金焱的手,柔声说道:“金哥、金哥哥、好哥哥……”女孩动了感情,声音有些呜咽,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又说道,“看见你……看见你就……就想起大姐,还有,明天,明天大姐和二姐都要从北京回来,你如果有空,可以过来玩,哎……怎么和你联系?哦——对了,史雅琴,找她就行了。哎……现在,我好想大姐,好想她……她最喜欢我……就我还住在罗家大院的老房子里,好孤单…… 你有空就一定来玩,你一定要来,和饭粑砣、布哈宁他们一块来也可以,你到歌舞团来找我也行……看见你我好高兴、好高兴……”

金焱看见她眼里挂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又一滴滴亮晶晶地从下巴上滴了下去。一些往事顿时就忽轻忽重锤一般膨膨敲打在心上,心里一阵发酸,喉头跟着发紧,眼泪就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连忙伸出双手,去将女孩的双手握住,又不停地握紧那双小手,使劲地满把将那小手握住,好象那双小手就是心里珍贵的旧时光一样,他要把那时光握在手里,生怕那些珍贵的回忆瞬间溜走……

他和她握手的时候,就看见夏玉在旁边拿眼睛有些惊讶地盯住自己。他感觉她的目光复杂而又尖锐,心里一怔,就草草和朱小姐告别,又向夏玉意味深长地注目一阵。挥挥手告别。径直上了罗山的轿车。

刚才发生在金焱和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言谈举止,以及他们三人之间的眉来眼去,都被站在一旁的金功和史雅琴看在了眼里。梁纯和马佳上了他们的日本的黑丰田,其他人上了歌舞团的客车,大家告别后离去。

此条目发表在蓝花旗袍(上集)分类目录。将固定链接加入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