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Midland 轻轨站灰色的天车
Midland 轻轨站灰色的天车
当你灰色的闸门合拢时分
你的笑靥
长长的睫毛
风飘的青柳枝条
就郁瘦地蜕尽往日的嫩绿润红
灰褐的木栅栏
发出吱吱嘎嘎干涩的响声
敲打着梳妆镜里木板的反光
簪在目光里的悲哀
意中人
娇柔的脸颊
玫瑰花的眸子
舔吻我的肉身
心儿哦！
目光
要穿过
要穿过怎样俗世的漫漫长夜
才能
才能够舔吻到我们望眼欲穿的
死前的黎明？
Midland 轻轨站灰色的天车
当你灰色的闸门合拢时分
你的
你的跣足
你的镌满我唇印的纤纤跣足
就静静地走在了灰霞的天边
（原载川沙诗选集《春夜集》）
Midland RT* Station
The sky train, of Midland Staion, is departing.
When its grey doors close,
your cheery face,
your long lashes,
green willow branches in the wind
wane, shedding their past green and redness.
The grey wooden fence
makes a dry, cracking sound that pounds
on the sadness that mirror reflections
pin down in the eyes.
My love,
her soft and delicate face,
with eyes like roses,
kiss my body.
Oh, my heart,
my eyes,
how many long nights of cynical life
will you go through
before you reach out
and touch the daybreak that we strain our eyes to see
before we see death?
The sky train at Midland station is departing.
When its grey doors close,
your bare feet,
and they alone,
covered with my kisses,
walk soundlessly along the grey edges of the cloudy sky.
* RT: Rapid Transit, part of the subway in Scarborough, Ontario.
[50]冷艳的忆记
田丽君 硕士
诗人去国离乡，故多有怀乡思人之作，这首因景伤情的浪漫主义诗作却被诗人写得别有风情。读着这首诗突然想到一个词：冷艳。
这是一首看似平常浅淡实则充满玄妙哲思的抒情诗。全诗之思皆因“灰色的闸门合拢时分”这一瞬这一幕起。这一意象引起诗人对娇柔的充满悲情色彩的恋人的心心念念的怀忆，这也是一种对惊世骇俗的爱情和爱情伟力的思恋，在这悲壮却又沉静的爱情里头同样有着诗人对生命的柔软、枯涩、绝望与复归平静的体验。
这是一首充满矛盾和张力的诗歌，全诗鲜明生动的色泽和灰暗淡然的氛围始终交错缠绕。诗歌开首第一行便是“Midland 轻轨站灰色的天车”，平平淡淡的一句客观叙述读来倍感空灵，同时又深浸孤寂。“Midland”是指一个国家的中部，中部地带往往让人无端地觉得富饶、稳定、有安全感，但中部地带也常常是和外界最难沟通最容易被围困而致孤立无援的；“轻轨”，这一命名本就带着些许诗意，仿佛是在空间轻轻灵灵地划出一道弧线，充满了盈逸的美感，但是这道美丽的弧线也横生出 一种无法承受之飘忽感；而天车是什么？我不是太清楚，但是不管它是怎样一种设备怎样一种造型，我总觉得它应该很高，高入云霄，它概是一辆可以驶入天堂的车，那可是接送天使的车？而这车如果是白色，那么它无限纯洁质朴，符合天使的形象，这样这首诗的基调就该是明朗宁静如中秋的月光；如果是红色，那它将无比鲜活热烈，符合天使的情感，如此这首诗的基调就该是鲜艳生动如春天的花朵；可是它竟是“灰色”的，“灰色”是全诗的诗眼，这是一种晦暗得毫无血气的颜色，但是却会显得无比真实和冷静。闲淡的一行诗句，就暗含了如此多的矛盾，不知道诗人究竟有多少意味需要传达？
“当你灰色的闸门合拢时分/你的笑靥/长长的睫毛/风飘的青柳枝条/就郁瘦地蜕尽往日的嫩绿润红”。这时候，诗人采取的应该是仰视的姿态，人仰视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在某些方面是失真的，记忆这个东西原本就很难考究它的准确性，但是不可以否认它的合理性和一定程度上的真实性。当天车的闸门合拢时诗人就想起了“你”，灰色的闸门合拢的瞬间似乎看到“你”和诗人的隔绝。“你”原本花样的娇容笑貌和柔软的身体突然就变得灰色了，原来灰色就是“郁瘦地蜕尽往日的嫩绿润红”后的色彩。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位恋人，不难想象出诗人和恋人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别离，或许一别就是永久，隔绝之门“合拢”的刹那，彩色的生活突然间就“郁瘦”成灰蒙蒙的记忆。“灰褐的木栅栏／发出吱吱嘎嘎干涩的响声／敲打着梳妆镜里木板的反光／簪在目光里的悲哀”。闸门合拢了，天车该是开往天空的方向了，许是由于和轨道的“木栅栏”摩擦，“吱吱嘎嘎”声不绝于耳。关于梳妆镜的意象很容易让人想起“小轩窗正梳妆”的苏妻，这种联想会让人有一种“回不去了”的幻灭感，而我们的诗人这段关于容貌身段的记忆也终于由于栅栏的“灰褐”和响声的“干涩”而定格于映照在梳妆镜中的“目光里的悲哀”。
诗歌第二段色彩突然明媚起来，“意中人／娇柔的脸颊／玫瑰花的眸子／舔吻我的肉身／心儿哦！”玫瑰花的意象让人不想到彭斯的《一朵红红的玫瑰》也难，这就是 “意中人”了，她柔嫩的颊迷人的眸在“我”的身体上温柔地停留触摸，多么柔情蜜意，多么激情澎湃，读者也不禁为这快乐的情感心旌摇曳起来，和“我”一起达到了情感的最高潮，情不自禁捧住自己正在激动地热情地跳动的心脏–“心儿哦！”可是，情感突然摔落下来，快乐总是那么短暂，“目光／要穿过／要穿过怎样俗世的漫漫长夜”，这一句中，诗人连用两个“要穿过”表现了重重的迷惑和犹疑，也用世俗长夜的“漫漫”来传达深深的渴望和无奈。是怎样的“俗世的漫漫长夜”阻挡了“我”和我的恋人？接下来诗人连用两个“才能”积蓄出愤懑的力量发出了振聋发聩的疑问：“才能／才能够舔吻到我们望眼欲穿的／死前的黎明？”诗人蓄势而发问题竟然是：目光如何才能舔吻到“死前的黎明”？能够看得到死亡的目光那是多么犀利的目光！“望眼欲穿”地期待“死前的黎明”的目光又该是多么坚定！燃炽起来的穿过“漫漫长夜”的巨大渴望最终竟然只是为了到达死亡–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诗人的感情何以决绝坚定至如此视死如归，沉静得仿佛永远都无法出离？这可能是诗人为了纪念一段隔绝了的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去了的感情，或许是对恋人或许是对家国或者就是对一种抽象的情感；这也是出于诗人对生死的参透，诗人冷静地撕破关于“黎明”的谎言，黎明就那么一霎那，之前是漫漫长夜，之后便是死亡，就像这扇“灰色的闸门”，它的意义就在“合拢”那一瞬间。爱情如同黎明一般短暂，生命也就在这一瞬间。不由得想起李金发那一句“如残叶溅血在脚上／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
第三段终于又回到了现实，回到现实中“Midland 轻轨站灰色的天车／当你灰色的闸门合拢时分”，当诗人在记忆中的情感漩涡中浮沉之后，诗人真的沉静下来了，诗人把感情也沉淀下来了，他不再少年人样地激情勃发，他只是静静地忆起“你”的我曾亲吻过的光光的脚丫，诗人说“你的／你的跣足／你的镌满我唇印的纤纤跣足／就静静地走在了灰霞的天边”。“吱吱嘎嘎”声仿佛也褪去了，只感到一片静静，诗人仿似看到恋人在天边静静地漫步，就如天车在安静地运行，记忆或许也就这样渐行渐远，现实将回归于一片清静。可是诗人最后还是给情感烙上了灰色，到底还是没有摆脱灰色的调子，连本该色彩缤纷的霞也只是“灰霞”。
诗歌的结构比较精巧，虽然不足３０行，却用足了起承转合，情感一波三折。诗歌由天车闸门合拢时分起兴引出记忆，诗人跨两段来写这些记忆，第一段是从令人愉快的美丽容颜和姿采的描写急流直下为“郁瘦”、“灰褐”、“ 干涩”、“ 悲哀”的词语的涌出，第二段是从柔情蜜意的肢体亲昵急转而下为对世俗的挑战和对死亡的直面。诗歌最后一段前两行和第一段重复，形式上首尾呼应，使诗歌显得精致完整；在意象选择上也是暗合的，诗歌最末四句落实到了“跣足”，和开头的“笑靥”和“睫毛”遥相呼应；从意义上来看，诗歌结尾是前文情感起伏跌宕以后的回归，与开首对“笑靥”等的情感的美好回忆是相合的，而且落实到了足下这一更现实的层面，使得思绪也有了坚实的立足点。
诗歌形式自由，但在节奏和韵律上也不是一点拘束也没有，整体上来说，交韵的倾向相对明显。诗人喜欢用跨行的长句，全诗若要读句总共才就５句；诗人还喜欢一行比一行长的形式，造成一波接着一波滚滚而来的气势，比如“当你灰色的闸门合拢时分/你的笑靥/长长的睫毛/风飘的青柳枝条”这三行，这也使得诗歌动静相宜，读起来具有跳跃性，错落有致，又不乏和谐性。这首诗中动词的选用值得称道，比如“簪”、“镌”等词用得恰到好处，古典意味十足而又不失现代感，可见诗人锤字炼句的功夫。
